42、花笺（六）（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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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近日京都最盛行的话题，是关于传言失踪之人的。
他们并未遭遇不测，都已平安回到了各自的宅邸。
有好奇之人前去询问，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众人都说自己只是在山林中迷了路，耽误了归家的时辰。那些时日的具体情形，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
于是传言渐起，说他们是被山神滞留了。
平良也在某一日清晨清醒。言谈举止都恢复如常。
但却连晴明与博雅曾经到访的事都不记得了。
似乎在那些天，众人不约而同经历了一场混沌的梦境一样。
此时距离貘兽离开的夜晚已经过去六日。
晴明宅邸的外廊上，如往常一般摆放着酒。还有烤鱼做下酒菜。
宅邸的主人闲闲站立着，靠着外廊的柱子。双手环抱于胸前，若有所思。
博雅盘腿而坐。
脸上的神色不复往日悠闲。
甚至连酒也不怎么喝。
午后阳光斜照庭院。
熟悉无比的院子里，秋草萋萋，略微显现出秋日的萧杀意味。
博雅打量着围墙内外，叹一口气。
“博雅？”
晴明侧头，低声询问。
“……啊，抱歉呢，晴明。”
博雅像回过神一般说。
“嗯？”
“明明是我来找你喝酒。最后却一个人在这边出神。”
“……你会这么烦恼，倒是很少见呢。”
晴明笑道。
“啊，别取笑我啦，晴明。我确实不像你那样，每天想很多事。”博雅苦笑着。
“……”
“可是啊，偶尔也会想像这样思考一下。”
晴明没有做声。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
“还在为那件事烦恼么？”
晴明指的自然是貘兽的事情。
“……也说不上烦恼啦！”博雅伸手挠了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
“晴明啊。虽然平良，还有其他人都已经平安了，可是我总觉得没有那件事做完呢。”
“你是因为貘兽吧……”晴明说。
“嗯。”博雅老实地承认了。
“就像晴明你说的。那只貘虽然离开了，可在别的地方，有可能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是呢。”
“不光是人啊。还有貘……”
博雅重重叹一口气。
“如果总是这样，岂不是连安身之处也没有了么……”
“这是没办法的事。”
“……”
“博雅。我和你说过的‘咒’……”
“又要说‘咒’！”博雅哀叹一声：“晴明，还是放过我吧。”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关于‘咒’的话么？”
“……名字也是‘咒’，语言也是‘咒’，人心也是‘咒’。总之，世间的一切都能用‘咒’来解释。可是晴明你越解释，我越糊涂。”
博雅皱着眉头，一脸纠结地样子。
“说的很清楚呢，博雅！” 晴明赞叹到。
“其实如同‘言灵’一般，人内心的想法也是‘咒’。这种咒最为复杂难测。”
“唔……”
“若人的内心相信某物的存在，这便产生‘咒’。这种力量是很强大的。”
晴明说着，在博雅身边坐下。他看着博雅因为谈论‘咒’而显得有些苦闷的脸庞，认真说。
“相对的，若是人的内心对某物的存在产生‘怀疑’，那也会产生相反的力量。”
“……我似乎有些明白。你说的是那只貘的事情吧，晴明？”
“这次很快阿！”
“因为这次你说的很容易懂……”
“就是这样。因为人心不再相信貘的存在，这种力量是无法改变的。”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晴明……”
博雅伸手端起酒杯，充满感慨地说。
“这些事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那，将貘的存在告诉世人吧？”
“……”
“……我又说傻话了。”
“人心并不是那样容易改变的……而且，操纵千人万人是不可能的啊。”
“说的也是呢。”
说完这句话，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彷如因为这个话题而出现的空白一般。
由于是秋季，杂草间的小虫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阳光照射下的庭院里，只有风吹过时响起些许细微的声音。显得更加静谧。
“佛教啊……”
博雅看着沐浴着阳光的庭院，忽然感叹般说到。
平安朝是佛教盛行的时期。
自从钦明天皇13年，佛教第一次从百济传入日本，到此时已经过了数百年。期间圣德太子使其广传于宫廷与民间。这一点，从京都的寺庙数量就可见一斑。
平安时代佛教极盛。甚至不满足于从大唐学习，而不断创造了日本独有的许多宗派。信仰佛教的人数远远超过其他。
从古时候起就存在的传说反而渐渐被淹没。
就是这样的时期。
“因为佛教的关系么……”博雅喃喃自语着：“这样的话，若千百年后，所有人都不再相信貘存在的时候，它会消失么？”
“是这样吧。”
“不光是貘兽。你，和我，还有我们存在的世间，都是因为‘咒’。千百年后‘咒’消失了，或者变化了，那也会消失。” 晴明说。
“……我不明白。”
“貘也好，你和我也好，是确实存在的呀！怎么可能因为没有人相信就变得不存在！晴明，‘咒’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博雅发出悲伤地声音。
“‘咒’只是‘咒’而已。”
“……”
“……算了，我是弄不懂咒的。”博雅有些泄气。
“博雅啊。你把它看做一种束缚好了。”
“束缚？”
“嗯。因为有束缚，才有牵绊。因为有牵绊，所以才存在着。就是这样。”
“其实世间之事都是如此。失去束缚，看似自由。可是毫无牵绊，就不存在了。”晴明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牵绊，也会消失么？”
“‘博雅’会消失。你不会。”
晴明谈咒的话题，以前也曾经有过。关于‘名’的咒。这句话与当时有些共通之处。
博雅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觉得似乎有几分明白。
晴明将手放在博雅的肩头。
“博雅，你的牵绊是什么呢？”
“牵绊啊……”
博雅思索一阵。没有回答，却又问：“晴明呢？晴明你的牵绊是什么？”
阴阳师沉默着，狭长双眼之中有微光闪动。
片刻后，嫣红的薄唇绽放出一丝笑意。
“牵绊很多呢。不过，有博雅你就是了。”
“我么？”
“嗯。我的束缚里，有博雅一份。”
“晴明……”
“如果不是‘博雅’，‘晴明’便不是‘晴明’。也许会是别的什么，但这个‘晴明’会消失吧。”
晴明注视着博雅认真说。
“如果这么说的话，‘晴明’也是我的咒。”博雅说。
“……”
“我一直觉得，能像这样和你说话真是太好了。这也是所谓的牵绊吧。”博雅正面迎向晴明的目光。
“是呢……”
晴明微笑着。
略微挪动视线。
“总之，就是这样的。博雅，你弄明白了吗？ ”
“不全明白。”博雅干脆地说。
“不过，我知道只要我存在，晴明便会存在。只要我努力作晴明的咒就可以了。我只能明白这些。”
“……够了。”
“啊！”博雅长叹。
“我又犯傻了。千百年以后的事，就千百年后再烦恼好了！”博雅大声说。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觉得大功告成呀！博雅，继续吧？ ”
“什么？ ”
“喝酒啊！”
晴明指着地板上的酒杯。烤鱼已经放凉了。
廊下忽然传来裙裾窸窣之声，蜜虫笑盈盈地手托食案出现了。
她先将食案放在博雅面前。正是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烤鱼。
“时间正好。继续吧。”
博雅已经开始倒酒。
“嗯。”
晴明微笑望着他。
两人合着秋日午后凉爽的威风，悠然地开始对饮。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花笺（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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