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楚*明

31、无面人（一）

　　一

　　夏末的黄昏。
　　是暑气渐退，令人感到一丝秋意的黄昏。
　　草丛里虫儿在不断鸣叫着，但已经不像盛夏那样欢欣鼓舞。
　　邯郸。金钟儿。瘠螽。
　　再过一阵子，等到秋季，这些虫儿便会消失不见。
　　院子里正繁茂的夏草，也会渐渐枯黄。不管是乌蔹莓，紫菀，还是露草。
　　想必那时节庭院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过此时仍是夏季。
　　夕阳正好在大唐风格的院墙之上。
　　尚未完全消逝的夕阳的余晖斜照庭院，落在繁茂的夏草丛中。
　　开着红色花朵的绣线菊在傍晚的风中微微摇摆，旁边是银线草和芒草。草丛上还有无数小飞虫和飞虻。
　　仿佛山野的一景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庭院里。
　　天空之上，橘色的云朵漂浮环绕在颜色艳丽的绯红夕阳周围。而天幕的另一端，有些地方因为积云过厚，开始显现出深灰色。
　　仿佛一切静止一样，有种凝固的感觉。

　　“有些令人害怕呢，晴明……”
　　开口的是博雅。
　　这位贵族出身的武士，生性却耿直率真，神情里总是透着那么一股难以言喻的真诚。
　　就像他此时内心所想，就毫无芥蒂地说出口一样。
　　博雅正盘腿坐在在外廊的木地板上，身着白色狩衣的晴明就在他的对面，背靠着廊柱子，一条腿支着。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装酒的瓶子，两只玉杯。
　　一个时辰以前，博雅只身来到土御门的小路。
　　两人对饮到现在。
　　晴明应了一声，神情却有些不在意，伸出左手去取外廊地板上的酒杯
　　“我是说天空啊，这样的天空总让人觉得……好像自身十分渺小一样。”
　　“……”
　　“这就是神明之力吧。晴明，在神明面前，人确实是非常弱小的吧？”
　　“为什么这样问，我也是‘人’吧，博雅。”
　　晴明的眼睛转向博雅。
　　“有操纵鬼神的能力，几乎和神明一样了吧？”
　　博雅如此说。
　　听了博雅的问题，晴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他以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
　　“那只是方术罢了。”
　　“方术……”
　　“博雅，用‘咒’来驱使鬼神，并不是凭空生出力量。”
　　“不懂。”
　　“‘咒’其实是借助人心实现的。”
　　“等一下，你不是说过，‘咒’是由心而生么？”
　　“是啊。”
　　“可你现在又说‘咒’是藉由人心实现。”
　　“没错。”
　　“到底谁先谁后啊，你把我弄糊涂了，晴明。”
　　“‘咒’由心生，藉由心实现，就是这样。”
　　“……”
　　“简单来说，咒的本质在于被驱使者一方是否愿意接受咒的束缚……”
　　“……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每次说‘咒’我都会头痛。”
　　晴明和博雅谈‘咒’的话题，已经有过数次了。
　　每次都是这样。
　　感觉原本明白的事，听晴明解释完，又变得似是而非，糊里糊涂了。
　　“总之，我想说的是，‘咒’并不是万能的，‘咒’的实施也要遵守规律。”
　　博雅立刻问。
　　“晴明也有做不到的事么？”
　　“这个嘛。”
　　“以你的能力什么事做不到呢？”
　　“博雅，无论什么样的咒都无法左右天地自然的法则。”
　　“嗯。”
　　“明天下雨或者是天晴，生命繁衍的规律，这些都是不可动摇的。就算是我，不吃饭也会死，晚上也需要安眠，和普通人类并没有两样。”
　　“可是你懂‘咒’啊！”
　　“‘咒’操控的是人心。比如说下雨，我只能让你感觉到下雨，但其实只是幻象罢了，和真正的下雨是不同的。不过……如果对方是只牛，或是一块石头，无论多厉害的阴阳师也不能让它感受到幻象。”
　　“似乎有些明白了……”
　　“虽然不能影响自然的规律，但却能改变个体的命运呢。”
　　“怎么说。”
　　“比如那棵树。”
　　晴明用扇子指着庭院角落的一株山毛榉。
　　“种在东面或西面，还是砍掉它，这是我能影响的。”
　　“……谁都可以啊。”
　　“是啊。‘咒’其实就是如此。使用方术可以驱使别人做某件事，也可能无法驱使；话说回来，就算不会方术，对方也不一定会拒绝。”
　　“我又被你绕糊涂了。”
　　博雅皱着眉头思索着。
　　“啊！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博雅指着地板上盛放烤香鱼的碟子大叫道。
　　“小武拿上来的。”
　　“少来了，晴明。我一直坐在这里，谁也没有来过啊。”
　　博雅一脸“你别骗我了”的表情。
　　“没有骗你。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
　　博雅闻言，不死心般看了看外廊尽头。
　　那里空无一人，他便叹了口气。
　　“这里真不可思议啊，晴明……”
　　博雅与晴明相识已经很久了。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清楚这座宅院。
　　除去庭院与外廊，屋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人呢？
　　大概晴明之外，便只有各种各样的式神了吧。
　　不知隐匿于房子何处，会忽然消失，又在需要时出现的式神。
　　到底有没有真人呢？
　　每次博雅问晴明，他总是笑而不答。
　　“喂，博雅……”
　　“恩？”
　　“你又在想什么？”
　　“阴阳术还是很玄妙的。我总是分不清这里谁是式神，谁是真人。”
　　“有什么关系呢。”晴明不在意地回答。
　　“不过，博雅，”他忽然说：“你不是单纯找我喝酒吧？”
　　“当然是来喝酒啦！”
　　“喔，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帮忙呢……”晴明语气中带着笑意。
　　被他这么一说，博雅便挠着后脑说：
　　“原来你知道阿……”
　　“嗯。”
　　“难道你用了读心术吗，晴明。”
　　“是你自己脸上藏不住事吧？”
　　“喂，我可是很稳重的！”
　　“好吧，好吧……”
　　晴明连眼睛都眯起来。
　　“是什么要紧事？”
　　“那件事嘛，晴明……说起来真是吓人阿！”
　　“怎么回事？”
　　“你记得忠诚吗？”
　　“住在罗城门附近的千叶忠诚么？”
　　“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遇到一件怪事，险些送了性命阿。”
　　博雅凑近晴明，压低声音说。
　　“怪事？”
　　“嗯。”
　　博雅点点头继续说：
　　“他前几日夜里好像见到了很可怕的鬼。”
　　“噢。”
　　晴明忽然看着博雅露出微笑。
　　“你别那样笑啊，晴明。”博雅抱怨了一句接着说：“听说很险才逃出来，然后生了一场大病，好几日都睡不着，所以昨天他来找我，把事情告诉我，让我和你说说情。”
　　“说说具体情况吧。”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便叙述起事情的原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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