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楚*明

29、夜啼（六）

　　六

　　回到土御门的时候，已是凌晨。
　　博雅打发牛车和随从先行回去，自己留在晴明宅邸。
　　蜜虫准备好了清水。二人各自整理一番。
　　通常博雅会和晴明坐在外廊上。这次因为时辰太晚，所以聚集在晴明房间里。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但谁也没有在意，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一样。
　　“不回去么？”晴明随口问。
　　“反正天快亮了……而且，我还有话想和晴明说。”博雅回答道。
　　“那不如喝酒吧。”
　　“好吧。”

　　趁蜜虫去准备的时间，晴明从怀中拿出银熏球。
　　“怎么从来没有见你说过这个。”
　　“几年前得到的。”
　　“哦……很特别的东西呢。”
　　“是呢。”晴明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博雅忽然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下去比较好。
　　“晴明，小武会没事吧。”
　　“会的。”
　　晴明将银熏球放在架子上，然后盘腿坐在博雅身边。
　　“你刚才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博雅说。
　　“嗯？”
　　“只是睡不着罢了。”
　　“这样啊。”
　　“听了小武的故事之后，很难过。”
　　“哦……”晴明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晴明，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事啊？”
　　“……”
　　“雪初也是，小武也是。他们都是好人啊，但是却那么不幸。”
　　“嗯。”
　　“要是我能帮助他们就好了。”
　　“你已经帮助他们了啊。”
　　“唉？”
　　“雪初遇到的是博雅，小武也是听了博雅的劝说才答应离开。”
　　“话虽如此……”
　　“博雅，我常常说，你有很厉害的才能。那并不是玩笑啊。”
　　“那算什么才能，只不过是说傻话罢了。”
　　“……就算是，也是必不可少的‘傻话’。”晴明认真地说。
　　“没有博雅是不行的。雪初能从冰雪之下脱身，还有小武能打开心结，都因为博雅是个正直的好人。”
　　博雅安静地听晴明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他们还是没办法活过来啊。”
　　博雅用悲伤的语调说。
　　“博雅啊……”
　　晴明叹道。
　　“死亡并不是最坏的事。”
　　“……我不懂。”
　　此时蜜虫端着托盘进来了。两人的谈话就此中断。
　　蜜虫将酒杯、酒壶，以及装下酒菜的碟子在两人身前放好，微笑着退了出去。
　　晴明没有立刻继续刚才的话，而是伸手将两个被子斟满。
　　一杯放在博雅面前。
　　一杯端起来，浅酌一口，便握在手上。
　　博雅默默看着晴明的动作。
　　然后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晴明。你刚说的话，我不懂。”
　　“比如雪初，比其他自己，最难过的应该是得知阿部见的死讯吧？”
　　博雅低头想了一会儿。
　　“就算如此，小武不一样吧。”
　　“是么？”
　　“对他来说，这不是最坏的事了么？”
　　“博雅阿……”
　　“什么？”
　　“你知道那瓷瓶是怎么来的？”
　　“……大唐商人运来的……阿！”
　　说着这句话，博雅忽然明白了晴明问此话的意图。
　　“小武说那是去年给大唐皇上的贡品吧……怎么会……”
　　他询问般看向晴明。
　　“他在骗我们吗……”
　　晴明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快说吧，晴明！”
　　“那瓷瓶是一百多年前的古物。”
　　“？”
　　“小武所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吧。我听说瓷瓶进献给当时的皇上时，因极为出色的技艺受到了极大的赞赏。制作瓷瓶的匠人也因此获得了官职，平步青云呢。”
　　“可是……他不可能没发觉小武的事吧……”
　　博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匠人为了制作出能得到赞赏的作品，失败数十次之后，打算进行‘人祭’。不过阿，博雅，他从一开始就打着什么都不会的弟弟主意，之前所做的，大概都是为了骗弟弟心甘情愿吧。毕竟‘心’越真诚，‘咒’越有效呢。”
　　晴明停在此处。
　　房间里一片寂静，博雅连举着的酒杯都忘了。
　　“晴明，这是你编出来捉弄我的吧！他死死看了晴明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般说。
　　“一百多年前大唐发生的事，就算是晴明也不可能知道吧？！而且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询问别人呢。”
　　“你说的不错呢，博雅。”晴明微笑道。
　　“所谓真相，本来就是人心中的东西罢了。心中所信即为真。”
　　“……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有些相信了。”博雅犹豫道。
　　“还是先说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那瓷瓶告诉我的。”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晴明。”博雅皱着眉头说。
　　晴明看着他。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继续说吧。”
　　“没了。”
　　“喂！至少解释一下……”
　　“博雅，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
　　“因为‘人祭’，瓷瓶有了灵性。它看到了后面的事，渐渐聚集怨气，化为恶灵，在皇宫中作祟。后来大唐的皇帝下令毁掉它，但是被宫中侍从偷偷卖掉，这才流落到商人手中。离开长安后，怨气渐渐消散，小武才能从它的束缚中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你的话了，晴明。”博雅突然说。
　　“恩？”
　　“虽然死亡很不幸，但小武是怀着为了哥哥的心愿死的，总比他知道真相之后要好……”
　　博雅说着，渐渐愤怒起来。
　　他是个性格直爽的老实人，因此立刻将心中的愤怒说出来。
　　“为什么对自己的弟弟做这种事呢！”
　　“是人的‘欲念’啊，博雅。”
　　博雅一口气喝掉杯中酒，又再度斟满。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心’。‘欲’由心生，‘咒’由心生，这才是人阿。”
　　晴明仿佛感慨般说。
　　“‘咒’又驱使‘人’，生生不息，循环往复，形成这个世界。”
　　“总觉得你今天说的似乎听懂了。”博雅闷闷地说。
　　“那是因为你的‘心’有所共鸣。”
　　晴明将手放在博雅肩头，轻声说。
　　“博雅……因果相依，这就是‘咒’的奇妙之处。事情若不是如此，你又如何遇到小武呢？”
　　“……被你一说，忽然觉得没有那么伤心了。”
　　博雅将手交叠放在晴明的手上，认真地说：“这件事……幸亏有你呢，晴明。”
　　晴明仿佛早就知道般，会心而笑。
　　“将小武留在这里吧。”
　　“我正打算这么做。”晴明说。
　　“……还有，不要将真相告诉他吧？”
　　“心中所信才为真，博雅。小武早已经选择了‘真相’。那时恐怕是有所察觉，他才肯被瓷瓶的灵束缚吧。”
　　“……那样最好不过。”
　　博雅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