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女》纪材尚

2、第 2 章

　　第二章初识杜学海

　　正当郭珉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看显示屏是“胖女人”的号码，她有些不悦地按了接听键。
　　“珉珉，在哪儿呀？”“胖女人”亲切地问。
　　“海边。”她有气无力地回答。
　　“天都晌了，咋还不回去吃饭？”“胖女人”关怀备至地说：“我让吴婶给你包的饺子，是你最爱吃的大海虾韭菜馅的，那大海虾呀足有手腕粗，现剥的，快回去吃吧！”
　　“没食欲。”
　　“好了，傻妹妹，别想不开了，跟了杜书记可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啊！人家堂堂的区委书记，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看上你！这不是你的福气又是啥？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你爸妈想想吧！这不，正是因为杜书记的关照，你爸爸在康复中心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听医生说坚持康复治疗肯定能再站起来的！你妈就更不用说了，比刚来时白了，胖了，也精神多了！以后你们一家人都在都岛生活，多好！好了，不啰嗦了，快回去吃，把身体保养好，等杜书记出差回来，好好服侍他！”
　　郭珉心烦意乱地听“胖女人”絮叨着，却欲哭无泪、欲骂无声，正是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师胜纪让她堕入了万丈深渊……

　　当最后一抹晚霞，点亮桔红色的路灯，夜幕降临了。
　　夜归的车流，像两股对流的河水，汹涌澎湃、蔚为壮观。
　　郭珉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车流，心中有些茫然。
　　别人下班回家的时候，正是她外出工作的开始。她昼伏夜出，以自己的青春、美貌和歌喉，装点这座沿海开放城市的夜生活，并忍气吞声、强颜欢笑，以毫无尊严的付出，换取歌舞升平社会的繁华，像极了路两边高楼上，频频向路人抛洒媚眼的霓虹灯。
　　在穿梭的车流间，她注意到一位骑三轮车的老人，老人黝黑皱褶的脸与花白稀疏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他褴褛不堪的衣服又跟三轮车上满载的废品遥相呼应。显然，这是一位收废品的老人。
　　经过一段陡坡时，老人俯下身子，吃力蹬着三轮车，奋力向坡顶冲刺。
　　郭珉真想下去帮老人推上一程，但人在车上身不由己，只有眼巴巴地望着老人被公交车甩向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老人的身影，被一辆豪华轿车挡住。
　　郭珉不由得暗自感叹：同一条马路，人的命运各不相同啊——有人坐轿车，有人挤公交车，有人则艰难地蹬人力三轮车。
　　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如同摆满蜂箱的养蜂场，许多人像蜜蜂一样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但最终享用蜂蜜的，却往往不是这些辛勤的“采蜜者”。
　　郭珉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小的蜜蜂，她把青春和汗水奉献给这座城市，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大多数外来妹一样，被这座城市抛弃，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找一个农民嫁了，然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聊此一生。
　　公交车上，正播放着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啦……

　　都岛大学到了，这是一所本省著名的综合性大学。
　　看着校门一侧的墙壁上，四个金碧辉煌的镏金大字，郭珉不仅有些伤感。这里曾经连着她的梦，如今却勾起了她的痛。
　　车一停，上来几位跟她年龄相仿的大学生，说说笑笑的，令她羡慕不已。
　　若不是那场变故，或许她也考进了这所仰慕已久的大学，而且说不定，跟眼前这几位还是同学呢。想到这儿，她心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天彻底黑下来了，郭珉老远就看到了星光灿烂□□的硕大招牌，鲜艳动感的霓虹灯醒目而夸张。
　　休息室里，小姐们已来了10多位，有几位在打牌，还有几个边吃瓜子便聊天。
　　郭珉照例坐在角落，漫不经心地照着镜子化着妆。虽然子由昨晚来过，告诉她今晚不过来了，但她仍不死心，希望他改变主意，给她一个惊喜。
　　都说漂亮的女人喜欢照镜子，她发现这两天自己越来越爱照照镜了，并涂涂抹抹。
　　也许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她才能找到自信吧。
　　她长得实在太美了，一袭长发衬托下的鹅卵形脸蛋，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喜、是怒、是愁、是乐，均楚楚动人；不仅如此，她脸上的色泽也非常明艳，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该红的地方红、该亮的地方亮，似乎任何涂抹都有画蛇添足之嫌。
　　为什么自古以来红颜总是薄命？其实说白了，红颜即美食，在弱肉强食的年代，“美食”又岂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是她以前的想法，但自从认识了子由，她改变了原先的想法，想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两人相识以来，郭珉每天都能通过手机短信收到他写给自己的诗，而且在生活中，她也感到诗意无处不在，心情无比舒畅，似乎几年来的种种晦气和不如意，都冰消云散了。
　　凭直觉，她认为子由不像其他顾客一样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他似乎对她也是情有独钟。
　　他隔三差五过来，每次过来，总会含情脉脉地重复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然后，两人把酒言欢，放声高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郭珉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每晚都盼他过来。他一过来，她便花枝招展兴高采烈；他不来，她就不得不去陪别的客人，总是心猿意马无精打采。
　　她对未来似乎有了新的憧憬和向往。
　　她渴望跟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并给他生两个宝贝，最好一男一女，然后跟他朝夕相处白头到老。
　　但她又非常自卑，毕竟自己是坐台女，又是农村来的，她害怕有一天子由会离她而去。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打开一看，是子由发来的一首诗——

　　我的面前
　　挺立着一座山
　　风光旖旎秀色可餐
　　吾虽心驰神往
　　却又踯躅不前
　　即便面对8848米的珠峰
　　我也不会退却
　　而今缘何望山兴叹
　　哦 这座山呀
　　足有一米六三

　　郭珉不由得会心地笑了，他咋会知道自己的身高呢？
　　正在这时，挂在墙壁上的电话响了，丽丽接完电话后，冲着郭珉大喊：“珉珉，201包间客！”
　　屋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令她陡生寒意，赶紧逃离。
　　听服务生说，客人是德力集团的董事长师胜纪，郭珉虽有些失望，但并不扫兴。
　　师胜纪来这里三次了，每次都点她陪，而且每次都给双倍小费，更可贵的是，他很有绅士风度，从不对她动手动脚。
　　郭珉来到201包间，只见领班和老板也在里面。
　　“珉珉姑娘，好久不见！”师胜纪笑着跟她打招呼，又指了指身旁四十多岁的胖女人，介绍道：“这是我老婆——乐善好施的佛教徒，听说你家的不幸遭遇后，非要来见见你，并有意帮你。”
　　“胖女人”抢先一步迎上来，握住郭珉的手笑逐颜开：“瞧，多漂亮的脸蛋，怪不得俺家老师老愿往这儿跑，甭说男人啦，女人见了都喜欢！走，姐带你出去吃个饭，顺便唠唠家常，看看姐能不能帮上你！”
　　郭珉有些茫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推辞道：“我吃过饭了，再说我还要上班呢！”
　　领班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悄声说：“去吧，傻妹子！财神爷都请上门了，还往外推？师总可是咱都岛数得着的大老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哪！”
　　见郭珉仍在犹豫，老板也过来打圆场，对领班说：“要不，让谁跟她一起去吧，好作个伴。”
　　郭珉见实在拗不过，只好勉强同意，并提出让丽丽跟她一起去。
　　听说要陪大老板吃饭，丽丽兴高采烈赶过来，拉着郭珉的手嚷嚷道：“陪大老板吃大餐，多好的事啊，走吧！”
　　跟丽丽的喜形于色相反，郭珉却有些失落，她怕万一子由过来，见她不在他肯定也会很失落。但在丽丽的拉拽下，她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地跟着师胜纪和“胖女人”下了楼，又上了停在门外的白色宝马轿车。
　　光头司机开着宝马车，一行人径直来到德力大酒店。下车后，一行人坐电梯到9楼，又被服务员引领到918房间。
　　进入房间，郭珉简直被眼前的豪华气派惊呆了。
　　约200平米的大房间，被硕大的吊灯映照得金碧辉煌，吊灯下面是一张巨大的餐桌，足可容纳20余人用餐，餐桌上已摆满各式各样不知名的水果，餐桌对面十几米处，靠墙摆放着3组真皮沙发，和一个古色古香的大茶几。
　　郭珉提心吊胆地走进房间，脚下厚厚的纯毛地毯像棉花一样柔软，令她的脚和心一样不踏实。
　　一向见多识广、大方泼辣的丽丽，也像刘姥姥初入大观园似的，紧张不安地牵着郭珉的手跟进去，郭珉分明感觉到她手心潮潮的汗水。
　　师胜纪、“胖女人”、珉珉、丽丽、光头司机阿豹依次坐好，几个服务员轮流上阵，有递毛巾的，有上菜的，有倒茶水的，有倒酒、倒饮料的，不一会功夫，偌大的圆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
　　师胜纪没有开席的意思，频频看表，好像在等什么人。
　　“胖女人”坐在郭珉旁边，没话找话，问寒问暖，让她更加不自在。
　　大约过了一刻钟，师胜纪的手机响起，他一边小声应着，一边急匆匆走出去。
　　不一会功夫，师胜纪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位50多岁、高瘦、秃顶男子后面回来。
　　郭珉正在纳闷，“胖女人”附在她耳边悄声说：“这是区委杜书记。”
　　郭珉更加疑惑不解了，堂堂区委书记，为何跟她这个“坐台女”同桌共餐？她有些惴惴不安。
　　开席后，“胖女人”不断给郭珉夹菜，一边夹着，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吃个海参……吃个鲍鱼……尝尝燕窝……品品鱼翅……”
　　郭珉一点食欲都没有，出于礼貌，才偶尔动一下筷子。
　　丽丽的适用能力就是强，不一会功夫，就变得神情自若，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杜书记也很少动筷子，偶尔会饮一口红酒，更多的时间则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跟师胜纪说着什么，诸如天下大事、国际局势、社情民意、国计民生等等，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话题从国内绕到国际，从城市绕到乡村，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到餐桌上。
　　“你们俩，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客气，更不能紧张嘛！”杜书记亲切地说：“我不是什么大官，经常到基层、下农村，跟工人同桌吃饭，与农民田头聊天。”
　　师胜纪附和道：“是啊，杜书记特别亲民，经常让我邀请一些民工、下岗职工等弱势群体一起吃饭，以便了解他们的困难。今天约你们来，也是杜书记的意思。”
　　杜学海若有所思地说：“没办法呀，下面的人，总是报喜不报忧。我呢，只有通过这种非常规手段，来获取‘情报’嘛！”
　　郭珉逐渐对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父母官”有了好感。
　　“你们俩，都是哪里的？”杜学海接着问。
　　“我是东北的。”丽丽抢先回答：“珉珉是沂县的！”
　　杜学海很惊讶地盯着郭珉问：“你是沂县人？哪个乡的？”
　　“库西乡。”郭珉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杜学海对自己的家乡还挺熟悉。
　　杜学海显得有些兴奋：“我也算半个沂县人哪！我父亲在那儿打过游击，负过伤，是沂县老百姓救了他的命！我自己呢，也在库东乡当过知青，因此呢，我对沂县有着特殊的感情，听到你的家乡口音，感觉异常亲切！沂县人民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过贡献，沂县的老百姓，特别淳朴、特别善良、特别能吃苦、特别肯奉献！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生活至今还比较困难，作为一个曾经在那里劳动和生活过的□□产党员，我心中有愧哪！”
　　郭珉的家乡是革命老区，红嫂乳汁救伤员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改革开放后，家乡又涌现出千千万万个打工妹，她们远离家乡，为祖国的建设奉献着青春和汗水，但她的家乡却几十年如一日，至今没有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每每想到这些，郭珉都会感到心酸。
　　“珉珉，你和杜书记，也算半个老乡了，有什么困难，快跟杜书记讲呀！”“胖女人”不失时机地插话道。
　　此时，郭珉不仅对杜书记暗生敬意，且充满信赖，于是，把家里及自己的不幸遭遇和盘托出。
　　听郭珉讲完，杜书记表情凝重地说：“我国现在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是矛盾突发期，城乡差距、贫富差距是大一些，有些家庭暂时有困难，这很正常！”他突然话锋一转，对坐在一旁的师胜纪批评道：“不正常的是你们这些大老板！整天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而对身边的这些弱势群体、困难群众，却视而不见、瞠耳不闻！”
　　师胜纪赶紧陪笑道：“杜书记的教诲，俺时刻牢记在心哪！其实，我早就有意帮扶几家困难家庭。今天，当着杜书记的面，我郑正承诺：一、资助珉珉的妹妹和弟弟上学，直到他们大学毕业为止；二、资助珉珉的爸爸来都岛接收康复治疗，直到他能够站起来为止；三、安排珉珉来德力集团上班，工资待遇从优。”
　　郭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师胜纪，直到师胜纪征询她的意见时，她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分别向杜学海、师胜纪和“胖女人”鞠躬致谢。
　　“这就对了嘛！”杜学海满意地笑了起来，并招呼大家继续用餐。
　　回到租住处，郭珉兴奋得久久难以入睡。
　　她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子由，让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并感谢他，因为自己的好运气都是他带给她的。但转念一想，两人之间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告诉他这些似乎不合适，再说这件事也八字没有一撇，说不定师胜纪为讨好杜书记在演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