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女》纪材尚

1、第 1 章

　　第一章 初识郑子由

　　郭珉离开包养她的别墅，循着潮音，走向大海。
　　看到大海，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激动兴奋、欢呼雀跃，只是悄悄地坐到沙滩上，继而又默默地躺下，漫看云卷云舒，静听潮起潮落。
　　碧海、蓝天、沙滩、阳光，多么美妙和谐、富有诗意的浪漫组合呀！
　　广袤平坦的沙滩底部，大海正摩拳擦掌，一波接一波地往岸上冲刺；一望无际的大海，好像有人撒下一张巨网正在捕金捞银，那些触网的碎金细银在海面上闪烁、跳跃，熠熠生辉。
　　郭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郑子由，想起他们来海边玩耍的情景，想起他给她讲“丽石湾”的故事，想起他给她朗诵自己的诗歌《到海边去》，这首诗她甚至能倒背如流——

　　到海边去
　　那里没有闹市的喧嚣
　　尘土的飞扬
　　没有穿梭的汽车
　　拥挤的楼房
　　没有雾霾的笼罩
　　目光与目光的碰撞

　　敞开心扉
　　放灵魂与浪花共舞
　　任情思随海鸥翱翔
　　在孤单中告别孤独
　　于寂寥处忘却寂寞
　　沉浸在蓝色氛围
　　独享这一片苍茫

　　我是大陆上的多余人
　　今生注定属于海洋
　　总有一天
　　必长风破浪挂帆远航

　　郭珉默念着子由的诗，幽幽地想：自己虽然住到了海边，却远离了子由，远离了梦想，成了这个城市的多余人，也许今生再也没有“长风破浪挂帆远航”的那一天了。
　　想起子由，她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正是这个她本欲寄托一生的男人，在给了她幸福的初恋后，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任由她变作师胜纪手中的牌和杜学海纵欲行乐的□□。
　　波涛起伏，回忆持续……

　　认识郑子由是在她刚来星光灿烂坐台不久。
　　那天晚上，郑子由与广告公司老板刘强一起来唱歌。她和十多位小姐列队站好，供他们选台。
　　“白衣少女！”子由指了指郭珉说。
　　郭珉略一迟疑，环顾四周，见左右尽是桃红柳绿，唯独自己穿了件白衬衣，这才小心翼翼离开队伍，走到子由身边坐下。
　　“好家伙，真有眼光，这可是星光灿烂第一美女呀！”刘强打趣道，又指了指丽丽说：“那好吧，我也挑个第一——星光灿烂第一骚！”
　　丽丽扑上来，双臂抱住刘强的头喊道：“看我不咬掉你的舌头，叫你胡说！”
　　刘强挣脱开丽丽，指着子由对郭珉介绍道：“这是诗人、策划师、网络写手、我的好朋友郑子由。珉珉，今晚一定要陪好他呀！”
　　郭珉点了点头，这才仔细打量了子由一眼。朦胧的灯光下，他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微红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容，显得磁力十足，看来他刚喝完酒，呼吸的气息里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道。
　　“珉珉。”她细声回答。
　　“珉珉，一定是王字旁珉吧？”
　　“对对，你是怎么知道的？”郭珉有些惊奇。
　　刚上学时爸爸给她取名郭敏，上初中后她对这个名字越来越过敏，便自己查字典改成郭珉。当时她想，虽然自己生在贫困山区，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但她一定要有着美玉一样的品德和气节，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山沟。
　　“凭感觉，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你与这里的其他女孩不一样，鹤立鸡群！”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接着说：“珉——像玉一样的石头，真是名如其人哪！”
　　“你真有学问！”
　　“我有眼光！”他坏笑地盯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竟一下子红了，迅速低了头，躲避他火辣辣的目光。
　　“家是哪里的？”他接着问。
　　“沂县。”
　　“沂县——革命老区啊！”他饶有兴趣地说：“用六个字来形容你们老区人——勤劳、朴实、善良！”
　　他评价的太准确到位了，郭珉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他：“你去过我们哪儿？”
　　“以前当记者时，去采访过。”
　　“你当过记者？”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紧紧盯着他：“当记者多风光啊，为什么不当了？”
　　问完以后，她就有些后悔，因为她发现他的神色不对，仿佛自己的话刺到了他的痛处。
　　他苦笑了一下，给自己倒满酒，一口干了，这才幽幽地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后，托准岳父的福，被安排在都岛日报当记者，后因不善于歌功颂德和拍马溜须，又经常在网上发表一些领导不喜欢的言论，得罪了某位重量级领导被报社解聘，谈了4年多的女朋友也就此分手！”
　　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郭珉赶忙转移话题：“哥，唱什么歌？我给你点！”
　　“不急唱歌，我们再聊一会吧！”
　　她点了点头，给他倒满了酒。
　　“你来这儿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他犹豫了一会，接着问：“你是否也有一肚子苦水？是否也愿意向人倾诉？”
　　见她没有回答，他鼓励道：“人人都有倾诉的欲望，倾诉实际也是一种发泄，所以善于倾听是一种美德。你现在就把我当成记者，当做一个发泄对象好吗？”
　　郭珉为他的善解人意所感动，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像他乡遇故人一样感到无比亲切和温暖，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打开了话匣子，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滔滔不绝。
　　“三年前，在工地打工的爸爸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包工头把不省人事的爸爸送进医院，留下一万元押金后，便没了踪影。”郭珉幽幽怨怨地诉说道：“爸爸出事后，本来就因超生被罚得一贫如洗的家，更不堪重负了。我妈抹着眼泪四处借钱，能张开口说上话的全借了，几万元的债，挽回了我爸的命，却没能让他再站起来。医生说坚持治疗的话，爸爸是有希望站起来的，但面临弹尽粮绝的局面，爸爸坚决放弃治疗。面对瘫痪的爸、无助的妈和年幼的妹妹弟弟，刚考入县重点高中的我，只好退学，来都岛打工。”
　　子由全神贯注地听着，并伸手轻握住她的手，仿佛要给她鼓劲。
　　她感到他的手很热，自己的手却冰凉，便没有躲闪，她需要温暖。
　　“今年过年回来，发现我们工厂的韩国老板跑了，欠了我们每人两个月的工资。”她接着说：“由于受金融危机影响，许多工厂被迫停产或倒闭，有的即便开工，也不再招收新工人，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新工作。后来，遇到以前的工友丽丽，她告诉我，自己在这里上班，收入相当可观，劝我一起来，看我犹豫，她挖苦道：你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爱什么面子？当今社会啊，有钱有面子，没钱没面子！”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总结道：“既然一分钱能够难倒英雄汉，一分钱又何尝难不倒弱女子？所以我就来了，但我有底线：只坐台不出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听完她的倾诉，他感叹道，并为她倒满酒说：“来，一起干一杯吧！”
　　郭珉顺从地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干了杯。
　　她不喜欢喝酒，也不能喝酒，前几天有位客人用损招诱她喝酒，说每喝一瓶奖100元，结果她喝了4瓶，醉得一塌糊涂。
　　说了那么多话，又喝了一大杯酒，郭珉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莫名其妙的兴奋。
　　“现在可以唱歌了！”他也显得兴致颇高。
　　“你唱什么？”
　　“月亮代表我的心！”说着，子由高高举起她的手，端详并赞叹道：“你的手，真美呀！”
　　郭珉的脸刷地红了，赶紧抽回手，为他点歌。
　　子由的歌喉粗犷中略带苍凉、甜美里隐含忧伤，颇具穿透力和感染力，令郭珉陶醉其中——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

　　子由唱完，刘强连忙端起两杯啤酒，递给子由一杯，然后一一跟大家碰杯后，自己先干了。
　　子由和丽丽也干了杯，郭珉却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
　　刘强重新端起她的酒杯，递过去，佯怒道：“珉珉，太不给面子了吧！碰杯不干杯，瞧不起人哪！”
　　“我感冒了……”郭珉笑着辩解道。
　　子由帮腔道：“让她随意喝吧。”
　　“咦——！我们的大诗人什么时候学会了惜香怜玉？”刘强嘲讽道。
　　“惜香怜玉是男人的本能，不学自会！”子由边说边抢过刘强手中的酒杯，一口干掉啤酒，笑着说：“就让珉珉的感冒传染给我吧，我要与她同病相——‘恋’！”
　　“瞧瞧，斯文都不要了。”刘强摸了摸子由的额头，煞有介事地说：“头还真挺热，看来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这种病——叫一见钟情！”
　　“别理他，我们继续唱歌。”子由对郭珉笑了笑，又把话筒递给她说：“我们合唱一首《心雨》吧。”
　　音乐响起，他拉她离开沙发，并排站在包间中央，唱起来——

　　(女)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女)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男)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女)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合)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

　　你方唱罢他登场。
　　几轮下来，大家都有些累了，刘强和丽丽早抱在一起，相互啃了起来。
　　子由始终与郭珉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像一个绅士。
　　“你真的是诗人吗？”她好奇地问。
　　“怎么，不像吗？”
　　“像！”
　　“喜欢诗歌吗？”
　　“我喜欢宋词。”
　　“怪不得，与众不同！你的气质里，有一种古典美，就像一首婉约清丽、多愁善感的宋词！”
　　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喜欢谁的词？”子由接着问。
　　“李清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之所以喜欢李清照，不仅因为李清照是女词人，更因为李清照的词语境清丽、婉约、缠绵、惆怅，恰恰迎合了她的心境。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听子由朗诵着李清照的《声声慢》，郭珉心灵深处的愁，又被勾引出来，遂倒满彼此的酒杯，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也能遇到知音。哥，我们再干一杯！”
　　又喝了几杯，子由略带醉意了，他突然抓起郭珉的手，端详了一会，轻轻吟道——

　　一双纤手何其娇美
　　动若仙鹤起舞
　　静如白猫酣睡
　　何以获取这双宝贝
　　为我拉儿带女
　　替我挠痒搔背

　　“好诗！”
　　子由刚吟完，刘强便站起来，高声喝彩，一边一一与大家碰杯，一边说：“大才子，诗兴大发了！珉珉，快找纸笔，不然等醒酒后，早忘得一塌糊涂！”
　　郭珉笑而不答，其实何用笔纸，她早已烂熟于心。
　　丽丽也站起来，端着酒杯大咧咧地走过来，高声喊：“诗人，给我也来一首吧！”
　　子由沉吟片刻，大声吟道——

　　今晚喝得有点高
　　正与美女论诗道
　　猛听一声震天吼
　　身边立着第一骚

　　郭珉和刘强笑得前仰后合，丽丽则佯装生气地一手搂住子由的脖子，一手往他嘴里灌酒，还高声嚷嚷道：“灌死你，叫你胡咧咧！”
　　分手的时候已近子夜，郭珉鬼使神差地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子由，在此之前很多客人索要，她都不给。
　　第二天一早，她便收到子由的短信——

　　你的眼睛
　　如两泓碧塘
　　清澈明亮微波荡漾
　　真想跳进去洗个痛快
　　不知是否对我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