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女》纪材尚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悲情初夜

　　听着涛声，回忆着往事，郭珉躺在沙滩上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经历过这几天死去活来的折腾，她太累了。
　　手机的铃声唤醒了郭珉，一看屏幕上的显示，她心跳加速，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接通后又该怎么说，正犹豫着，手机铃声中断了。
　　眼泪，便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她心中暗骂：子由，你这个软骨头！为何现在才来电话？为何不在前天、不在昨天、不在今晨来电话？不接你的电话，就是不接你的电话！
　　但当手机再次响起时，她却下意识地接通了电话。
　　“珉珉，我自由了，我自由啦！”子由兴奋地喊道：“我要见到你，我要马上见到你！我的宝贝，我的心肝！”
　　听子由这样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焦急地问：“子由，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哪！我们见面说吧。我现在正赶往都岛，你到将进酒酒店等我。”
　　郭珉没有多想，奔向马路，打车赶往市区。
　　路上，“胖女人”打来电话，焦急地问：“珉珉，上哪去了？天都黑了，咋还不回别墅？”“胖女人”
　　“我……我回市区了……我妈感冒了，回来看看。”郭珉语无伦次地回答。
　　“那今晚还回不回别墅？”
　　“不回了，反正杜书记出差……还没回来。”
　　“杜书记回来以后，可不能说走就走啊！”“胖女人”语气有些严厉。
　　“知道了。”说完，郭珉挂了电话，她不想继续听她絮叨。
　　郭珉和子由几乎是一个脚前一个脚后来到将进酒酒店。
　　看着胡子拉茬、憔悴不堪的子由，郭珉不禁潸然泪下。
　　“别哭，宝贝！”子由安慰道：“孟子曰：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子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你上哪去啦？”郭珉哭着打断他。
　　“度假去了！”子由苦笑着说：“十多位乡镇干部和保安陪着我，先住海边度假村，后转到温泉疗养院。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简直要崩溃了！”
　　看到子由憔悴的样子，郭珉知道，这几天他所遭受的磨难和屈辱，要远远超过自己，但这个时侯，自己却背叛了他，她感到无比愧疚和自责。
　　子由干了一杯啤酒后，便向她讲述事情的经过。
　　“我们村属于都岛下辖的即平市，是远近闻名的文明村。可就是这样一个文明村，却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三光书记。所谓三光：这第一光，是他把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卖光，其中师胜纪就廉价圈地上百亩，建了一个污染严重的化工工业园，害得我们村，每年都有人因污染而致病致死；这第二光，是他把集体财产分光，原来我们村有好几个村办企业，搞得红红火火，却被他以改制名义，或吞为己有或分给村委其他成员；这第三光，是他把村里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几乎睡光，其中好几个还为他生了孩子，为此，村民编了一个顺口溜，取笑道：三光三光，儿孙遍城乡，满村丈母娘！”
　　子由笑了一气，接着说：“关于三光的由来，还有一个未经考证的说法：一天晚上，三光书记与治安主任老婆幽会，正在苟合之时，治安主任也光条条地闯进卧室，一开灯，三个光腚，面面相觑；原来，被三光书记安排晚上执行任务的治安主任，因耐不住春宵寂寞，便开小差回了家，并在院子里脱光衣服，欲悄悄钻入媳妇被窝，一展雄风；见到眼前情景，治安主任只好退避三舍，并一叠连声地说：你们忙，你们忙，我今晚有任务！”
　　说着，子由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还不解地问郭珉：“你怎么不笑？”
　　郭珉知道，子由说这些题外话，完全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但她哪里笑得出来，她不想笑，只想哭，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哭。
　　“三光书记的真名叫郑逍遥。”笑过之后，子由继续说：“人如其名，他虽然做了无数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恶行，却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今逍遥法外，继续做着他的土皇帝。而这一切，要得益于他的红黑学。所谓红黑学，就是不惜血本地花钱为自己买红帽子，诸如：省劳动模范、市人大代表等等，另外，就是利用黑恶势力打击报复举报人，一位经常上访的村民，就被他雇佣的黑恶分子打断双腿和右臂。”
　　“除了红黑学玩得转，郑逍遥屹立不倒的另一法宝是，有一个过硬的靠山和保护伞，那就是原即平□□、现崂城区区委书记——杜学海！杜学海有一个外号叫‘杜祸害’，为了政绩和升迁，他不惜劳民伤财大搞形象工程，到处祸害老百姓！”
　　听到“杜学海”三个字，郭珉心里一惊，怎么又是他？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操纵的？
　　子由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经过群众反复做工作，终于策反了村里的老会计，得知他愿意配合后，我马上赶回村里。正当我们准备坐车去省城，向有关部门反映时，被十几位身强力壮的保安强行推上了车，送进了度假村。第二天早晨，我趁上厕所时，跳下二楼，准备逃跑，却被追回，然后转移到不见天日的温泉疗养院。这期间，老会计当教师的儿子、儿媳每天都来做父亲工作，说校长说了，如果父亲不转变态度、继续上访，他们就必须下岗。无奈，老会计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便写下了不再上访的保证书。我们这才重获自由。”
　　“公务员队伍中，还真不乏人才哪。”子由风趣地说：“一个姓苟的主任就是人才，他问我：什么叫自由？接着自问自答：自由就是你没钱买车，却想过把飙车瘾，便借邻居家的车飙了一把；借车给你的邻居，成本很低，他既赚了你的人情，出了事又有保险公司兜着，何乐而不为？而你的代价可就大啦！首先，你无证驾驶，可能被刑拘15天，另外你在闹市区飙车，构成危害公共安全罪，可能被判死刑。这就是自由和自由的代价！我告诉他，我所理解的自由，不是无法无天；就像重力会限制人的自由，而没有重力人会失去更多自由一样，我郑子由所追求和争取的不是无法无天，是宪法赋予我们的自由，但这种自由，却被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和土皇帝给剥夺了！”
　　“别跟他们斗了，你斗不过他们的！”郭珉忧心忡忡地劝道。
　　“不是我跟他们斗，是他们在跟我斗，跟人民斗！”子由越说越激动：“这些贪官污吏、奸商恶贾，相互勾结、欺压百姓、鱼肉人民，如果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将来有何脸面去见屈原？”稍作停顿，子由接着说：“在美国波士顿的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有这样一段话：当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来抓贸易工会主义者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贸易工会主义者；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因此，我是决不会保持沉默的，沉默不会爆发，只会灭亡！”
　　看着子由大义凛然的样子，郭珉深感敬佩，但同时又在替他担忧，她暗想：子由不是软骨头，自己才是软骨头！此刻，她有多爱子由，就有多恨自己。
　　看到服务员端上了蛤蜊，她赶忙催促道：“子由，赶快趁热吃吧，凉了不好。”
　　子由一口干了一大杯啤酒，又吃了几只蛤蜊，无比陶醉地说：“好爽啊！这几天，最想你，再想酒，三想蛤蜊；今晚全齐了，你一定要陪我喝个痛快呀！”
　　见郭珉闷闷不乐的样子，子由抱歉道：“对不起！我光顾自己说了，该听听你的了。人人都有倾诉的愿望，所以，倾听比倾诉更有价值呀！从现在起，我少说多听。”
　　郭珉的确很想倾诉，尤其是向最心爱的人倾诉，但她又能说什么呢，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汩汩而下。
　　“别哭，别哭！”子由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劝道：“我知道，这几天，没有我的音信，你受苦了。瞧瞧，瘦了多少？”
　　郭珉强装笑脸地端起酒杯说：“你能安全回来就好。来，为你安全归来干杯！”
　　“好，干杯！”子由举杯跟她一碰，一口干了，然后吃了几只蛤蜊，接着说：“女人真是水做的，说哭就哭。”
　　“我倒希望，自己是铁打铜铸的。”郭珉叹息道。
　　“为什么呀？水多温柔，水多有力量！”子由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即兴吟道——

　　我是一把火
　　能够熔化钢铁
　　但——
　　却在水中熄灭

　　吟毕，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又犯规了，刚才还保证少说多听。好了，该你说了，我要学会倾听。”
　　“我愿意听你说嘛。你说，你说！”郭珉撒娇道。
　　子由爱怜地看着她，微笑着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把这几天憋在肚子里的话，全倒给你。”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笑着说：“为什么说女人是水做的呢？因为女人的泪水成熟了自己，女人的春水征服了男人，女人的奶水养育了世界；结婚前，女人攥着一个人的薪水，结婚后，女人管着两个人的薪水；漂亮的女孩叫水灵灵的，风流的女人叫水性杨花。”
　　“那男人是什么呢？”听子由妙趣横生的比喻，郭珉竟暂时忘却了那些不愉快，感兴趣地问。
　　“男人是木，因水而生，漂浮水上，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就是许多男人，在女人身上翻船的原因。对于水而言，不管今生漂浮过多少木，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根，因为她洗净了他的周身，记住了他的味道。”
　　子由端起酒杯跟她碰杯后，意味深长地说：“真希望，我能成为你的第一根！”
　　“喝酒！”郭珉避开他的话锋，一口干掉一大杯啤酒，然后哀哀地说：“子由，我想听你唱歌！”
　　“唱哪首？”子由跃跃欲试地问。
　　“随便！”说着郭珉关了灯，抬头望着窗外的半轮残月，解释道：“让月光照进来吧，这样会更浪漫一些。”
　　其实，她是怕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那就唱一首光良的《童话》吧！”说完，子由拉着她的手，清清嗓子，深情地唱了起来——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等子由唱完，郭珉已哭得难以自制。
　　她奔向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并趁机关了手机，这个时候，她不想被任何人干扰。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把自己的遭遇和处境，向子由和盘托出，然后乞求他带自己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但师胜纪恶狠狠的声音又回响在她耳畔：“第一，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第二，这份协议，不受法律的保护和约束，任何一方违约，只有通过法律以外的手段解决！”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然而，不管怎么样，今晚，她豁出去了，她要把自己珍贵的初夜给子由。
　　郭珉从洗手间出来时，子由已打开了灯，他怜惜地盯着她问：“又哭了？被我的歌声打动了？”
　　她点了点头，又跟他碰杯，一饮而尽后，又倒满。
　　“珉珉，不能再喝了！”子由见她有些醉意，便阻拦道。
　　“我没事！”她说着，又一饮而尽。
　　“再喝可真醉了！”子由担忧地劝道。
　　“醉了好啊，醉了今晚就给你。”
　　“真的！那我就陪你喝醉。”
　　于是，两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豪气冲天地对饮。
　　郭珉是被子由扶上出租车的。她斜躺在子由怀里，望着窗外的残月，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绿地里子由说的话：“我们的爱情就像这轮新月，它虽然现在还比较弱小，但会一天一天长大的；希望月圆的时候，也是我们爱情成熟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即融为一体。”
　　月圆时候是谁阻拦了有情人团聚？今晚，虽然满月不再，但谁也阻拦不了，她跟子由“融为一体”。想到梦寐以求的事情即将发生，不知为什么，郭珉竟有些悲壮。
　　出租车上又响起了那首凄厉的《心雨》——

　　(女)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女)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男)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女)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合)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