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15、第十五章 桃花灼灼

　　身后立着的是一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头戴帷帽，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腰间竟然斜挎着一把长剑。此时见江荣回头，便一面走到江行身侧的椅旁，一面笑道“怎么，我就来不得？”

　　江荣挥挥手，让方才进来禀报的那人退下，摇头笑道“孟公子大驾光临，江荣求之不得，安敢有所微辞？”

　　来人“哼”了一声，顺手摘下佩剑，也不待江荣让座，便径直坐下，一面出声道“你还有闲心说笑？你这一堆烂摊子，打算怎么收拾？你那两个姐姐可都不是吃素的，现下恐怕都盯上了你。尤其是那个祁牧，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江荣苦笑道“那又如何，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躲出朝堂，尽量避开她们了，只是她们不肯放过我罢了……”话未说完，便被来人打断，“我早说过了，你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却总是不听。这次爹爹让我前来，就是要我转告你，日前，宫中传出消息，说是德贵君曾经进言，劝陛下召你回去，以叙天伦，陛下当时虽未应允，不过看起来却颇为意动。爹爹让你及早准备，小心防范。哼，祁家这俩母子没一个好人……”

　　他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孟琴音的夫君。孟家是武将世家，向来为大顺王朝镇守边疆，族人多战死沙场，堪称满门忠烈，在军中威信甚高。孟琴音十五岁便随母从军，官至西北大都督，封镇国大将军，骁勇善战，颇得部下爱戴。可惜三十余岁便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子，便是孟放孟腾逸。

　　江荣一面听着孟放新带来的消息，一面转头向窗外看去。虽然已到了阳春三月，可是边关朔州依旧寒冷，春意料峭。窗外的枯枝随着凛冽的寒风上下摇摆，枝头依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

　　“春日游，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轻轻吟着这首词，江荣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帝都的桃花都要谢了罢，那些锦服华冠的俊秀少年们恐怕早就在呼朋唤友，一起出游了。自己和腾逸都有多长时间没好好在一起游玩过了？

　　那日灼灼的桃花，腾逸一身劲装在林中舞剑，漫天的繁花纷纷散落，树下的少年一脸灿烂，张扬而跋扈……真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啊，却又恍如昨日。江荣不由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突然转身望着孟放，柔声道“昌明宫的桃花要开了罢？……腾逸，咱们一起去看桃花吧……”

　　“武宣二十年三月二十三，赵王江荣上表,自请回京。‘……前日乍闻母皇遇刺，儿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顷刻回京，侍奉于母皇床前。幸得上天垂怜，母皇洪福齐天，宵小未克其功。然一己为甚，岂可在乎？儿虽愚鲁不孝，然粗通武艺，愿随母皇左右，晨昏定省，不敢懈怠……’荐副帅孟效为代都督，监察西北，总理军务。”

　　“帝喜，传表与左右，言曰“汝等常谓朕偏爱幼女，赵王仁孝，朕焉能不爱？自是准奏。”遂准其请。

　　春寒料峭。

　　虽然已是春天，但夜风已然有些寒凉。一身深绿色官袍的尚清倚坐在司天监那高大的廊柱上，闭目养神。她如今是从六品起居舍人，每日都要伴随在武宣帝身边，以备皇帝不时传唤，因此只有晚间这个时候，才有闲暇小憩一下。

　　今年由于皇帝围猎遇刺，原本定在三月下旬的礼部试便被推迟到四月。下旬放榜，尚清排在了二十三位，也算差强人意。未料到武宣帝闲暇时翻看新进士名单，一眼便瞧见了她的名字，询问左右，见果真是兵部侍郎次女、上次围场救驾之人，便当即勾出，大笔一挥，钦点为一甲一名，当日便下旨，封六品起居舍人、奉议郎，命其随侍左右，一时引来称羡无数。

　　起居舍人隶属中书省，不过是负责记录皇帝所发的命令。但官职虽小，却日日随侍君前，因而晋升最快，居其位的又多是皇帝的亲信耳目，所以便成为炙手可热的好职位好地方。不过尚清却一点也没觉得这个职位有多好，每日战战兢兢的，武宣帝虽然不喜欢早朝，但起居舍人却也不能偷懒，每日五更便要赶到大殿，以备皇帝突然的心血来潮。只不过当了几天，尚清便觉得苦不堪言，叫苦不迭。

　　身后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响起，随即一阵脚步声便由远至近得传来，尚清微微睁开眼睛，回身望去，顿时笑逐颜开，只见来人果真是司天监少监江行，也就是尚清现时正在等的人。

　　那边厢江行也远远便瞧见一身官袍、斜倚在廊柱上的尚清，不由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径直向她走来。尚清起身跨过围栏，顺手接过江行手中抱着的一摞厚厚的书册，笑问道“监正大人又给你布置功课了？”

　　江行点点头，转而望着尚清眼眶下的阴影，皱眉问道“昨晚又没休息好？”尚清“嗯”了一声，一面和他并肩向前走去，一面笑道“明日就好些了。陛下让我明日去赵王府，帮忙修缮府邸。嗯，终于可以休息两日了……”

　　江行默然。这两日满朝文武都在准备迎接赵王回京的诸般事宜。陛下偏爱幼女，人尽皆知，大臣们自然都想着借此好好表现一番，在皇上面前卖一个乖，留个好印象。赵王还未抵京，皇上便已经赐下诸般恩赏，照此看来，先前传言陛下要立赵王为太女，看来绝非空穴来风，只是被朝中世家大族强行拦下罢了。不过现下武宣帝又如此张扬，对朝政恐怕并非好事……

　　江行边行边想，忽觉自己的衣袖猛然一动，方醒过神来，转头望去，这才发觉身边的尚清早已停住了脚步，正看着自己的前方。江行诧异转身，只见自己身后五步远的台阶上，赫然立着一名高冠博带的男子，宽袍大袖，气质高华。此时他正蹙眉瞧着这边，竟是自己的老师、司天监监正江淳。

　　两人向前行了两步，尚清怀抱着书册，不便行礼，便微微弯了弯腰，轻声唤道“监正大人……”江淳点点头，转而皱眉望着江行言道“望舒，你怎的还不去观星？尚大人是有事前来监台吗，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小徒还有功课未做。”后半句却是对着尚清说的。

　　尚清闻言一愣，未及回话，便听身边的江行已然出声言道“老师……澄泓是来找我观星的。她……”话未说完，便被江淳打断，“胡闹！观星最讲究凝神静气，全神贯注，怎能有外人在场？”说着便转向尚清逐客道“尚大人还是请回吧。司天监官衙重地，外人不得擅入，还请尚大人今后也不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