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王侯》不定之风

1、第一章 书童

　　天刚蒙蒙亮，水头湾吴钱有家的烟囱里就冒起了袅袅的白烟，吴钱有两口子算是村里有名的勤快人，就是人如其名掉到了钱眼子里了，大伙儿当面叫他老钱，背地里都叫他“捞钱”。
　　吴钱有有五个儿子，长子大壮从前跟着村里的柳木匠做学徒，前年出了师，到镇子上的家具铺子做师傅，一月能领半吊的工钱，儿子二壮跟着父母在家务农，三儿子除了放自家的四只羊，顺带还放着村里的大户吴土根的十多头，四儿子还小也得在家一边看刚会走路的弟弟五壮，一边给家里人做饭送饭，全家都被吴钱有安排的明明白白，谁都不能偷懒。
　　羊不能多吃带露珠的草，容易坏肚子，放羊娃大都太阳升的老高才起来，吴三壮比较勤快，早早就起来了。
　　不勤快不行，吴钱有家的早饭都是有定量的，分到他头上，一碗菜汤，一个粗面饼子，吴钱有老婆也俭省，面饼愣是比别家的烙的小了一圈，说是给孩子们吃几个面饼啥的，也就说着好听，巴掌大的面饼，早上一个，下午两个，晚上没有，一天三个面饼，勉强饿不死，吴三壮是个能吃的，这点儿粮刚进肚子就化了。
　　挨饿的滋味谁挨谁知道，为了能吃饱，他经常帮村里人干些个小活，也不要别的报酬，给口吃的就好使，主要是给钱也落不到他手里，村子里都是熟人，消息传得快，他得了钱，一眨眼就能叫爹娘知道，回头就得上缴，不然就是一顿好打。
　　给村里的水根叔家劈了一个时辰的柴火，混了一顿饱饱的早餐，吴三壮腆着个肚子，晃晃悠悠的往家走，就看见村东头进了个人，这人穿着件深蓝色的细布袍子，上面还讲究的绣着些花儿，头上戴个黑色的幞头，头发丝儿用刨花水一丝不苟的抹的平平的，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板的直直的，挺胸抬头满身的派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水头湾村隔壁山上庄子的谭老管家。
　　隔壁山上的庄子属于一位谭姓的老爷，听村里的闲婆子讲，谭家是县里的大户，县太爷见了都要给谭老爷几分面子。谭家家大业大，云阳县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谭家的，祖上还出过几个官老爷。
　　谭老爷少时身体不大好，曾聘请高僧改命，高僧言道谭老爷八字轻，须聘个命硬的书童才能压得住。许是高僧真的有些个门道吧，谭老爷聘了一位八字硬的书童后，身体竟真的好了，只是他的书童大都命不长久，少则三五天，多则数月，全都离奇死亡，家里人连个尸身都见不着，说是横死要请高僧超度。
　　大伙儿都晓得去给谭老爷当书童，是找死，可架不住谭家给的钱多啊，聘一位书童就给四十贯钱，死了父母都不用管身后事，还又能得二十贯的丧葬费，里外下来六十贯钱，一亩上好的水田也才十贯钱，六亩地够一大家子人吃喝嚼用了。
　　虽说卖儿卖女名声不好听，可自有那狠心的父母悄悄的把事给办了，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村里也不好管。上次谭管家进村，村东头的大牛就丢了，说是丢了，小孩们都传，大牛叫他父母卖给谭家做书童了。
　　不久之后，穷的光腚的牛家又是买田又是盖房的，好不热闹，这下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到谭老管家，吴三壮本能的躲到了一边，这老贼一双招子亮的很，说是给谭老爷选书童，尽选些个模样周正的。牛大生的讨喜，有次在山上放羊偶遇这老贼，还挠了一块糖吃，这事牛大觉得挺荣耀，还跟小伙伴们吹了几次牛，结果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吴三壮兄弟五个，其余四个随了爹娘的张相，只有他像了早死的爷爷，吴奶奶还在的时候，经常夸他生的俊，是以看到谭老管家，便很有些个危机意识。
　　到了晚上，吝啬的吴钱有突然割了肉回来，又叫媳妇烙了二十多个细面馍馍，还破天荒的给他分了四块肥肉，还叫他馍馍管够吃，家里大哥最得吴钱有看重，也只吃到了一块肉，吴三壮便有些心惊肉跳的惶恐了。
　　熄了灯后，吴家几个兄弟都是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半死，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只有吴三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总是落不到实处，农家人为了省灯油大都休息的早，吴三壮听见爹娘那边也关了门准备歇息了，实在是睡不住，就披衣起了床，他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到爹娘房前的窗下偷听，就听见他娘有些肉疼的问他爹：“娃爹，今天是有啥喜事，怎么割恁大的块肉。”
　　“嘿，今天谭老管家找我，想买咱家三娃。”他爹短笑了一声道。
　　“啥？”他娘一惊：“你不会想卖娃吧，别啊，虽然三娃不讨喜，可毕竟是咱家亲娃，又不是揭不开锅，你卖他干啥。”
　　“咱家五个娃呢，卖一个还有四个呢，又不缺儿子。”他爹说道。
　　“不缺也不能这样糟践啊，那谭家买孩子还能干啥，压命呢，三娃子去了谭家那还有活路吗？”他娘说道。
　　“六十贯钱呢，六亩上好的水田，我都想好了，加上咱家原先的四亩地，能凑个整数，一年下来，除了自家吃喝，还能留不少，攒上几年就够给老大老二娶媳妇了，到时候有了孙子，也能有余钱送个去读书，好日子在后头呢。”他爹说道。
　　“那也不好拿兄弟的买命钱去娶媳妇吧。”他娘道。
　　“那你有钱给五个儿子娶媳妇吗？”他爹说道：“娶不上媳妇咱家就要断根要这么多儿子何用。”
　　“老大自己有手艺，娶媳妇还用咱们操心？老二娶媳妇的钱还是有的。”他娘说道：“老三咱不管他，老四老五还小，以后攒攒也未尝不行。”
　　“女人就是没见识，你瞧瞧牛家现在的日子，比比以前的日子那能一样吗？牛家媳妇前些日子还戴了跟银簪子，你不想要？”他爹说道。
　　“村里人闲话也讲的多，牛家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他娘说道。
　　“实惠都得了，说几句还能死人不成？”他爹不屑的说到：“你大嫂生不出儿子，你弟弟又娶不上媳妇，你们家都快要断根了，你还操心别人，卖了三娃，我们十亩地也种不过来，叫你小弟来帮忙种两亩，也好叫他攒点儿媳妇钱。”
　　“真的？”他娘喜道。
　　“那还有假，反正也要给别人种，给你弟弟总好过便宜外人。”他爹道。
　　“那行。”他娘就应了：“赶明我早起烙几个细面馍馍叫三娃子走的时候带上，他吃的多，临走了让吃顿好的吧。”
　　“嗯，晚上剩下的肉也给他带上。”他爹说了一句，后来就没声息了，两人估计是休息了。
　　吴三壮躲在窗下，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爹娘这是把他卖了？按着他爹的计划，卖了他的命，拿上六十贯的钱，从此全家吃香的喝辣的，只除了他这个被谭老爷刑克一命呜呼的倒霉鬼。
　　瞧着爹娘这刻薄样，他奶死了这么多年逢年过节只给烧最便宜的香，供饭也就是几个粗面馍馍，到了他这里呵呵估计和孤魂野鬼一个下场，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家是待不下去了，谁愿意给吴钱有当儿子谁当去，他是不伺候了。
　　这样想着，吴三壮摸回了房里，等到夜深家里人都睡熟了，拿了大哥的一件厚衣裳和他攒的百十文的私房，摸了二哥的一套换洗的衣裳，又到厨房将晚上吃剩的两个冷馍馍，打火的火石揣怀里，肉是没有的，剩下的肉都叫他娘锁自个屋的柜子里了，最后拿了一把砍柴刀，背了装水的竹筒，也不敢开大门怕惊了大人跑不脱，翻墙离了家。
　　夜深人静，靠着一腔不甘和愤恨，三娃子跑出了村子，面对村子外面黑咕隆咚的山路和寂静的山林，九岁的孩子还是怕了，可退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大路通的是镇子，几条小道去的是邻村，镇子上谭家耳目众多且鱼龙混杂，听说还有些个拍花子的坏人，吴三壮不敢去，周围几个村子乡里乡亲的，都认识爹娘，怕是明天一早就叫爹娘得了消息捆回去。
　　思来想去，吴三娃一头扎进了深山，水头湾周围有不少山，大部分都是有主的，有的主家严厉，村民就不敢去，有的主家和善，村里人就常去山上打点柴火，只要不太过分，一般也没人计较。
　　他不敢去村里人常去的那两座，也不敢去谭家的山，往东面走翻过四五座山，有一座卧虎山是柳大善人家的，山高林密，上面没有庄子只有一个老头给柳大善人养蜂子。
　　因为离得附近的村子都不近，一般村民都不去那里，吴三壮羊放的多，其他的放羊娃嫌他的羊群能吃，便经常放狗撵他去远些的地方，次数多了，叫他发现了一个条隐秘的近路，可以从几座山的缝隙里穿山而过，抄近路到达柳大善人那座荒山，那里草木繁茂，放羊季度省心，偶尔还能摘些个稀罕的山货跟村里人换点好吃的。
　　现在走投无路的吴三壮就决定先去柳大善人的荒山上躲几日，等谭老爷买到别的书童，再回家，虽免不了一顿毒打，可吴钱有精明的很，肯定舍不得打坏他，白白损失一个快要长成的劳动力，还是有活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