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和風煦

4、第三章

　　几日后，紫衣男子的身体有所好转，精神也好了一大截，我才与他攀谈起来。他说他叫隐修，来金陵投靠亲戚，不想亲戚早已搬走，身上又没了盘缠，所以流落在朱雀街上。我将信将疑。他衣着虽不华丽，却也是极其考究的，怎么用得着来投靠亲戚，更何况金陵本没有什么地位显赫的达官贵人。举手投足间的风雅和高贵，也并非金陵上流人士所能企及的。唯一反常的是，他有病在身，却坚持不请大夫来看，我曾问过为什么，他只是缄默不语。既然他有意隐瞒，我也不好深究。四娘腾出了个房间让他单独住着，我每日得了空闲都会去看他。
　　一天晚上，我正准备上台表演，汀兰急匆匆来说那个平日弹奏古筝的乐师生病告假了。我决定临时更换曲目，谁知台下的波斯商人醉酒闹事，责怪我们怠慢他，而我的舞蹈只是徒有虚名。一气之下我甩袖离开，四娘赶紧上前赔笑解释。就在这时，二楼响起了悠扬的琴声，是惊鸿舞的曲调。是隐修，他换了一身白袍，盘腿坐在楼梯上，弹奏着膝上的古筝。婉转的琴音从他轻快的指尖流淌而出。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看着这个有如天外飞仙一样，突然出现的男子。不甘风头都被他抢了去，我换上了那件新定做的绯红舞衣，重新起舞。
　　那一晚，是我有史以来水准最高的一次表演，那么酣畅淋漓，每一个动作都达到了生平所学的极致。旋转之间，我看到隐修的微笑，他的琴声也更加投入。一曲毕，我顾不上台下的客人，径直走到隐修的身边，问他如何。他笑意更浓，说：若是跳给我看的，便是极美了。我害羞地低下了头。他起身，握着我的手说：小颜，这身绯红才是属于你生命的颜色。我很喜欢。只为这一句，此生我的衣裙便只有红色，容不下其他任何色彩。
　　一鸣惊人后，我和隐修的配合受到热烈的追捧。关于隐修惊为天人的传言，使得每天都有女人聚集在露桥馆门口，只为等他出来后，一睹真容。四娘也在他身上看出了生财之道，她让隐修与我配合，成为我的专属琴师，便可抵掉借宿在此的所有费用。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根本是桩吃亏的买卖，而隐修居然一口应承了下来。我说他傻，他只笑了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喜欢他抛头露面。且不说外面的女子如何痴迷于他，单是馆内的女子，路过他的房门都要停留片刻，献殷勤的姐妹更不在少数。她们的媚眼，让我如坐针毡。汀兰说我是杞人忧天，隐修也不是那种风流的人。论姿色和才华，馆内所有的姐妹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我半分。
　　一日中午，生意因大风雪而暂时休业。姐妹们闲来无事，便围着隐修向他讨教乐理知识。我坐在一旁品茗，偶尔看看窗外的雪，偶尔转过头，看看隐修。他什么时候都是那么谦恭，微笑已然成了他的标志。期间，他脱不开身，只能以眼神向我表示歉意。那是我们第一次近在咫尺，却无言以对。傍晚，风雪终于停了，四娘催促着姑娘们赶紧做准备。我颇为失落的回了房。
　　铜镜中看到一张憔悴的脸，我以为我这辈子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如此狼狈。
　　小颜。背后有人温柔地唤了一声。我知道是隐修，但没有回头。小颜，对不起。话音未落，耳边有了隐修温热的呼吸。他从背后将我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单薄的臂弯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每一个神经都在此刻都变得敏感，让我在他的怀抱中止不住的颤抖。即便如此，我执意不肯转过身面对他。他微微使力扳过我的肩膀，我却扭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小颜，别这样，我会心痛的。
　　他说他会心痛，我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海，奔涌而出，泪水花了脸上的妆容。当他看着其他女子的时候，我又何尝不心痛。因为不自信，所以才想要他的眼里只有我。我哭着拍打隐修，却不敢用力：隐修，我不许你看其他的女人，以后你的眼里只容得下我一个人，你的心也是。
　　看到我哭了出来，隐修松了口气，安慰道：傻丫头，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心早已被你的笑容给带走了。那时候的你，和跳惊鸿舞的你，都是最美，最真实的。因为那一瞬间你的眼里只有我，不是么？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十分窘迫，不知该作何反应。隐修轻敲我的额头，笑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将你私藏起来，一个人欣赏。但这是你的生存方式，我无权干涉。来，我给你重新上妆吧。
　　生命里，是隐修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是隐修教会了我，原来爱是可以这样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