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梦》林茉莉

26、chapter3-6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
　　上好的阁楼雕漆，无数的美味珍馐，这长安最大的客栈果真名不虚传。初夏时节，太阳已然焦躁起来了，客栈的窗口也开始挂起了纱幔和竹帘遮挡着炎炎烈日。
　　二楼的雅阁里，两位身穿白衣的少年正沉默地用着餐。
　　“客官慢用！”小心翼翼地放下菜肴，小二哧溜一下就出去了，仿佛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便会立马没命一般。
　　裴潋殇神情冷漠，不发一语，没见他动过筷子，只是一径地抿着淡酒。
　　尹若水自在地吃着菜，嘴角总是挂着淡漠的笑意。她轻轻抬眸，眼睛里的殷红因为长久未动内力的缘故也渐渐消失，只是仔细看还是有些淡淡的红晕，倒不如对面这位拥有紫色眼睛的男子这般让人害怕。
　　裴潋殇脸色阴郁，仿佛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打量他的那道眼神。
　　“看着我就能看到消息了？”他沉着眼喝下杯中的酒。
　　淡笑一声，尹若水轻轻放下筷子，用手支着下巴，愈发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是想看看，你这一双眼睛到底有多么令人害怕。”
　　他沉默地放下杯子，紫眸牢牢地盯着面前这个好依整暇的女子。
　　她甩了甩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放心，消息马上就会来找你。”
　　话音未落，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原本高朋满座的大厅一下子就逃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楼梯角落里一桌客人，依旧静静地用餐，仿佛没有看到门口一群身穿绛红纱衣，面色狰狞的武夫正对着二楼的雅阁大呼小叫。
　　“在下天雷帮雷震天，听闻玄玉宫少主裴潋殇到此大驾，特来问候，顺便聊聊裴少主在南麓与我家少帮主的一些私事！”雷震天光着半边膀子，笃定地对着二楼的雅阁高声喊着。酱红的皮肤冒着密密的汗水，魁梧的身板像是一尊石像般稳稳地立在大厅里。
　　裴潋殇看了一眼自在喝茶的尹若水，双手已经握住了放在桌上的芷翎剑。
　　尹若水微笑着站起身，轻轻卷起阁楼的竹帘。
　　“看看，这不就来了么。”
　　她抿一口绿茶，眼神娇柔。
　　如今的裴潋殇对北派来说可是重要目标，有的是人想要把他献给李九天领赏，而那双世间少有的紫眸又是他的象征，只要稍微瞪着眼睛在街口晃荡晃荡，一定会有人来给他们“指条门路”的。
　　“天雷帮？”她孤疑地放下茶杯，眼眸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身上打量。天雷帮在南派作风雷厉风行也从未涉足过北派，怎么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在长安路面，听那个雷震天的口气，他们口中所谓的少主也必然是来了长安。难道，他们和裴潋殇还有什么过仇，还是执意要替夫千发报仇，追到北方来了？
　　也是，他们一路为了吸引各大门派，可以说是大张旗鼓地来到长安，想让各大派知道他们的动向也是她所期望的，只是不知道率先揭开序幕的竟然是素来甚少过问江湖事的天雷帮而已。
　　她转动着双眸，心中已是盘算万千。
　　裴潋殇抿了抿唇，拿起剑站起身。
　　“五雷门弟子，特来报夫盟主被杀之仇。”他没有忘记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倔强的少年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慢着！”她盯着他孤寂的背影，叫住了他。
　　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不过他倒是停下了脚步。
　　尹若水勾起嘴角，缓缓踱到他的身旁，“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他们送我们去见李九天，你那么杀气腾腾的……”她妖媚地靠近他的脸颊，轻轻地吐出话语，她的唇，有着绿茶的清香，“是想杀人啊？”
　　裴敛殇冷漠地低着眼，“我自有分寸。”他跨步踏出门槛，只留下清淡的话语。
　　尹若水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在他踏出那个房间后就失了娇媚的光彩，她垂下眼，默默地坐回座位。手从衣袖中伸出，那里有着淡淡地血迹像是一幅殷红的水墨，静静地自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间浸出。她冷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掉，琥珀色的眼眸里透着空洞的冷漠，仿佛这些血并不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的。
　　楼下突然没了声音，他们应该都已经看到他了。尹若水抬了抬眼，翻出香囊，从里面取出药丸，淡漠地服下，眼睛轻眨，那双眼眸中只有无尽的落寞。

　　在看到从二楼下来的白色身影时，天雷帮的弟子们都不禁凛了凛神。那双紫眸里的阴沉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新生胆寒。传说中他只身一人便夺走了盟主的性命，裴潋殇的武功可见一斑。
　　楼梯口的那桌客人仍旧在默默地用餐，仿佛对眼前的现象毫无知觉，在寂静无声的客栈里，筷子瓢盆的碰撞声更显突兀。
　　“雷震天请教裴少主。”雷震天的眼睛在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时便冒出了火星，只是意思意思地拱了拱手便举了明晃晃的大刀砍了过来。
　　裴潋殇低着头，只是顺势横举了剑鞘，巧妙地隔住了刀柄下空隙。
　　剑气和两人发出的内力，让餐桌上的碗筷都阵阵作响，正在用餐的青衣少年面不改色，只是抬手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酒壶。
　　雷震天使了使劲，却始终撼动不了半分，他瞪着大眼，又将大刀收回，变换了招式。
　　“噌！”仿佛只是在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客栈中亮起，雷震天被晃的闪了眼，隐约中仿佛看到裴潋殇一脸冷漠地抽出了手中的佩剑。
　　“师兄何必如此动怒呢？”在僵硬的气氛里，阁楼里突然传出带有笑意的柔软声音。
　　裴潋殇没有出声，他狂傲地站在木梯上，紫眸依旧冷冷地看着前方，仿佛眼前并没有人，只是一方荒漠。
　　正在用餐的青衣少年眼神一动。
　　“少爷？”同桌用餐的另一个人以无声的唇语询问，左手已然搭住了桌上的一个布包。
　　青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停顿了一下，又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个人见此，复又敛了眉，手从布包上移开，只是他却始终不曾动筷，眼睛更是警觉地盯着阁楼的那个内窗。
　　雷震天依旧保持着最佳的姿势，双眼却紧紧地盯着二楼，“何方高人，不如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飘渺的白色翩翩然地从二楼飞落，稳稳地定在木梯的扶手上，白纱纷飞，一张带笑的媚颜正静静地看着他。
　　雷震天看到只是一个体态单薄妆容艳丽的女人，不屑地皱了皱眉。
　　青衣少年和同伴互相交换了眼色——此人轻功如此了得，内力必然深不可测，稍安勿躁，再观察再说。
　　同伴不动声色，手却又覆上了桌上的布包。
　　“小女子尹若水，给雷堂主见礼了。”轻甩衣袖，尹若水盈盈一福，娇媚无比。
　　闻言，雷震天心中一惊。
　　尹若水？就是这个狐媚的女子一夜之间夷平了北派之首凌月庄？她怎么会和裴潋殇在一起？他们不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么？
　　鲁莽如雷震天都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其他弟子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害怕自己是否中了别人布下的陷阱。
　　“哼，没想到你真的是这样的卑鄙小人！”雷震天像是突然醒悟，卒了一口，“早就听闻凌庄主为人仁厚，更是有位青出于蓝的好徒弟，就连皇帝老子都赞赏有佳，没想到你竟然真的里应外合，有着龌龊的狼子野心！枉费了凌盟主一片苦心！”
　　这两个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竟然相安无事地处在一起，不是早有勾结是什么？看来江湖上盛传尹若水与裴潋殇苟且偷情，两人里应外合想要夺取凌月庄，提早坐上北派盟主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裴潋殇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站着，仿佛他口中所鄙夷的，是一个和他毫无关联的人。
　　雷震天看了眼依旧沉默冰冷的裴潋殇，心中的鄙夷又多了一分。
　　浅浅一笑，尹若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盈盈地漫步上前，在走过楼梯处的时候，青衣少年的嘴角却别有深意地轻轻勾起。
　　纤细的手掌轻轻地按住雷震天手里那把蓄势待发的长刀，尹若水浅笑盈盈，“想必雷堂主和小女子的师兄有些误会，初次见面又何必舞刀弄枪的呢，让人见了好生害怕。”
　　雷震天挣了挣，暗自讶异她的内力。他思考了一下，嘴角抽动，收回了长刀。
　　依旧浅笑着，尹若水微微斜眼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裴潋殇。
　　紫眸里没有半分情感，“呲”的一声，明亮的雪刃消失在有着繁复花纹的剑鞘中。
　　“哼，裴少主光明磊落，也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相信也不是一个敢做不敢当之人，雷某且问，上月初九，裴少主可是在南麓将我家少主打成重伤？”雷震天看着裴潋殇，眼神中满是愤懑。
　　“我步步退让，是他不肯收手。”裴潋殇面无表情地抬头，紧抿的嘴唇僵硬无比。
　　雷震天见他承认了，激动地上前一步，“少主豪气冲天，一心想要为夫盟主报仇，不让某些狼子野心之人搅乱江湖，才独自前往，想要替天行道。”
　　裴潋殇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雷震天，眼神平静，“那只能怪他技不如人，逞强好斗。”
　　“你……！”
　　尹若水握住雷震天又要拔刀的手，脸上尽是安抚的笑意。
　　“雷堂主，自古武技比试，输赢本就无法预料，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既然来到了北派，不如就到一个秉公评判江湖规矩的地方，而我们师兄妹就跟了雷堂主去，让江湖规矩来判判。”她眼梢眉角都染着诚恳的笑意。
　　“……”雷震天呆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消化他听到的话。
　　他们愿意跟他走？
　　这次带了他自己一个堂的弟兄前来，就是想要将这两个人送去李府，现在北派的李九天代盟主召集了南北各派的掌门商议继续维持南北平衡的大事，本想此次前来必要经过一场恶战，没想到她们竟然愿意自动自发跟他走？
　　尹若水收回手，像是看透他的心思，“雷堂主带了这么多的弟兄，我们师兄妹俩就算是再怎么武艺惊人也是插翅难飞啊……”一句话便说到雷震天的心里，他粗犷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得意。
　　“何不就顺了雷堂主，不但减少了无端的伤亡，也可以给我们师兄妹找个明理的地方，解了这个欺师灭祖的误会，岂不两全其美？”她微笑着看她，像是个无害的少女。
　　青衣少年唇角的微笑越发的深了。
　　“还是你识抬举，不过是不是误会，总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只怕某些人的苟且之事被揭发开来，更会遗臭万年。”许是有点骄傲了，雷震天的话也越发没有遮拦。
　　“是不是误会，恐怕不是雷堂主一人可以断言的，如今的北派李九天代盟主可是赫赫有名的侠客，他处处为百姓谋福祉，侠义和公正的形象深入民心，连当今圣上都赞赏有佳，他都没有断言，雷堂主莫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才会如此越矩吧？”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冷，尹若水瞬间移至他的面前，快到让他几乎没有发觉，这样快的身法，让雷震天也暗自心惊，脸上敛了自得的神色。
　　“胡说！”雷震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音，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他没有见过，可是这个女人冰冷的眼神却无端让他从心底产生一股寒意，她可以三言两语就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的头上，此人的城府之深可见一斑，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还是少生事端，更何况这次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在武林同道之中捞足了面子，也算给少主一个交代，不如就顺水推舟，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废话少说，既然这样，那么就请两位动身吧。”雷震天稍一示意，后面的弟子正欲上前将他们擒住。
　　裴潋殇嫌恶地瞪着那些想要靠近的绛红身影，瞬间那些身影如惊弓之鸟般摆起架势。
　　“雷堂主！”尹若水微微抬头，淡笑着看着雷震天，眼里的意味深不可测。
　　雷震天顿了顿，万般无奈地甩了甩手，天雷帮的弟子们霎时都退了回去。
　　“谢雷堂主礼遇，堂主是明理之人，小女子果然没有所托非人。”又是盈盈一拜，她看了眼依旧在楼梯口好依整暇用餐的男子，转身温顺了跟了上去。
　　裴潋殇沉默不语，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举步向前。
　　师父，很快，很快了。

　　“主子？”袁鲁不明白，为什么主子眼睁睁地把他们两个拱手让给了雷震天这个莽夫。
　　青衣少年淡笑着看了眼得力手下，轻轻摇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们何不先静观其变。”
　　“是。”袁鲁看了眼好依整暇的主子，最终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