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月无落花》三颗朵

2、2

　　满池的睡莲成红泥，将那三株望月莲高高托起，宛若众星拱月。苍凉的月色下，望月莲的光辉果然更加明艳，直与皓月遥遥相对。
　　“真好看……”虽然只能隔得老远在亭子里伸长了脖子看，花九夷还是高兴得几乎一天到晚连饭也不吃都要呆在这里，“如果能再靠近一些，听听它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大约都是在数落她的不是吧，毕竟她身为女子，却非要天天巴在这里盯着它们看。花九夷干笑了两声，心里还是一派欢喜。
　　千红在她身后站得老远，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样，听她这样说，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道：“小姐，您还是不要再想靠近了，免得又闯祸。”
　　闻言，花九夷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由得也黯淡了一些，她将下巴靠去搭在扶栏的胳膊上，低声道：“是啊，我还是不要想了。免得惹蓬莱生气。”
　　千红一愣，忍不住道：“天尊不会生您的气的。昨日您私自将那个句芒的丞相大人留下来，天尊也没有生气。”
　　所谓句芒的丞相大人，自然就是昨日被花九夷撞到的炼岚。他正苦于不知该如何与蓬莱天尊一见，却正被一心要看望月莲的花九夷撞上门来，还留了他下来喝茶。如此一来，蓬莱天尊自然不能将自家的客人晾在一边喝茶，怎么也是要现身一见的。
　　蓬莱天尊一向不喜外人，尤其是炼岚这种朝廷之人，这花九夷自然也都是知道的。可是她昨日一心急着要看望月莲，只顾着对撞了人不好意思，也就没有想这许多。想来，也是给蓬莱添了不少麻烦吧……
　　一想到这个，花九夷不由得又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闷闷地道：“千红，那个什么岚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一定要见蓬莱？”
　　千红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道：“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怎么会知道。总之您不要担心了，天尊是不会生您的气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天尊最疼爱的就是您。”
　　闻言，花九夷的心略松了一松，她回过头对千红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嗯，千红，你说外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觉得那个人，跟岛上的男子都很不一样……”蓬莱岛上的男子，大多是拱卫在岛外围的侍卫，花九夷见过的不多。但与她最为接近的蓬莱，从来也不会像那天的炼岚一样看她。
　　蓬莱永远是温和的。那双眼睛，永远都充满慈悲，纤尘不染。唯一的遗憾是，谁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就算是花九夷也一样。蓬莱天尊的眼中，是虚无缥缈的幻境。
　　而那个炼岚，他注视花九夷的眼光隐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毫不避讳地直指而来。现在想起来，她甚至在那个时候小小地畏缩了一下，不然不会跑得这样快。而同时，她也会蓬莱岛外的世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炼岚便是那里来的人。
　　她正胡思乱想，千红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身边坐下，眼里还不停地去望远处那几株珍贵的望月莲。她道：“那个炼岚，据说是西方句芒的宰相大人，年轻有为，在句芒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那样的人，当然与我们岛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不一样。至于外面的世界……我也是十来岁就跟着大姑姑就到岛上来服侍天尊的，见的并不比你多。”
　　“总该比我多的。我七岁就被带来了。”而七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幽闭的花宅之中，见惯了勾心斗角与等级森严，除去那烽火连天的一夜，她从来也未见过外面的人。
　　千红看她一脸渴望的模样，心不由得也软了，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缓缓地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爹和我娘都还在。但是除了这一点，外头其实也没什么比岛上好的。我本是句芒人，常听人说句芒是四国之中最富庶的国家，无论穷人富人，都喜欢穿得光鲜亮丽。但是一般富人的衣着，连岛上的下人都不如。”
　　“我也是句芒人”，花九夷仔细想了想，面上浮起了一丝微笑，“那里是花的天堂。”
　　“嗯，比起其他三国，那里的确最适合花卉生长。也只有那里才最多有闲情雅致赏花的富人。”千红撇撇嘴，不感兴趣地接了一句，语气里甚至有些嘲讽。
　　一阵微风吹过，花九夷凝神听了听，兴奋地双颊嫣红：“呀，望月莲对我说话了！它们说，它们最不喜欢的国家，就是句芒！”
　　千红道：“望月莲不是一般的俗品。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傲骨，绝对不喜欢沦为玩物。”
　　她的话花九夷根本没听进去。她只管着自己沉浸在望月莲终于愿意搭理她的兴奋里不可自拔。她抱着扶栏将身体探出去一些，柔声道：“在蓬莱，绝对不会有人将你们当成玩物。蓬莱没有姬妾，所以他绝对不会为了取悦一个姬妾而让女人来亵玩你们。”
　　又一阵微风拂来，莲池里清新的花香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花九夷却涨红了脸，有些生气地道：“我不是蓬莱的侍妾！你们不要乱说话！”
　　风声凌乱起来，花九夷呆了一呆，马上辩解道：“就算蓬莱是为了让我高兴而将你们从外面移植回来的，那，那你们也不能说我是蓬莱的侍妾啊……”
　　望月莲似乎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花九夷的脸越涨越红，最后生气地拂袖站了起来：“蓬莱才不是那种人！他是不进女色的！算了，我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千红正要去拉，她却又停了下来。僵了一会，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对那边静立的三株望月莲冷冷地道：“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我是喜欢花，可是我更喜欢蓬莱，如果你们再说蓬莱的坏话，就不要再指望我会好声好气地对你们说话！”
　　言罢，她又做了个鬼脸：“气吧气吧，气死你们最好！”这才提着裙子跑了。千红无奈地追了上去。
　　微风拂过，满池的红莲瑟瑟发抖，一个凡人听不到的清冷的男音嗤笑了一声，冷淡道：“蠢货。”
　　唯一能听懂的花九夷已经跑远。
　　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从池边的柳林绕出来，踱至水旁，若有所思地望着花九夷远去的方向。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还有花氏余脉……”他饶有兴趣地将视线转向那三株望月连，淡笑道，“还是说你们真的如此有灵性，能与人相谈？”
　　风声簌簌，一片静默。
　　那男子非但不恼，甚至还十分愉悦。他的面容温文俊秀，目中却深不见底，此时更是隐隐流露出一丝侵略的信息。正是在岛上做客的炼岚。这一次却比上一次更似是自言自语，他道：“听闻望月莲能看透人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底听到了什么，让花氏余脉这样生气……难道蓬莱真的对她有私心？”
　　若真是如此……恐怕便大大地不妥了。
　　花九夷直到回到自己的锦绣楼，还是觉得心里气闷得难受。千红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也好笑，极没有诚意地安抚道：“小姐，不要再生气啦！”
　　花九夷恼道：“我没有生气！我才不跟一朵会说蓬莱坏话的烂花生气！”话是这样说，她却自己伸了手去倒茶，动作重得不得了。
　　千红奇道：“望月莲到底说了什么？不就是说您是天尊的侍妾吗？您为什么要气成这样呢？”
　　听到这样的问话，花九夷莫名其妙地脸一红，却咬牙切齿地道：“它们说蓬莱的坏话！说蓬莱总有一天会抛弃我！还说蓬莱心里其实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闻言，千红也有些恼了，刻薄地道：“它们怎么能这样说天尊！真是太过分了！若是天尊不将它们从外面移回来，它们早就死在乱世的淤泥里了！真是好没良心！”
　　花九夷摇摇头，稍微平息了一些怒火，淡淡地道：“蓬莱这样做，不是为了要它们感激的。它们也的确不需要为了这恩惠而对蓬莱感恩戴德。”
　　“可是……”
　　千红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门上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侍女恭谨地道：“小姐，天尊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