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经理》明月疏星

14、长途

　　白雾怀着激动的心情飞速点开邮件。

　　这一刹那，她的脑海里早已推测了欧文种种可能的回复，她最希望的当然是“W6很好，我很喜欢，先给我来2000个”这样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或者“我们打算把W6和豪爽的B2021再做个详细的对比”这样折中的消息，最不济也应该是“W6是很好，或许以后有机会再做详细评估”这样婉拒的拒绝。

　　邮件打开，白雾双眼射出两道精光，看到屏幕上呈现的，却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Hi Fog, no need, thanks.

　　整封邮件除去称呼，只有三个字。

　　白雾只觉脑袋轰然一响，意识瞬间离散，连视线好像都变得昏暗，既看不清文字，也理解不了这几个单词的意思。

　　白雾泪意涌动，于是连忙仰起头，睁大眼睛看向别处，使自己冷静。忽而余光扫到玉塘风正在偷看她，便转头望向玉塘风，只见玉塘风偏着脑袋，正斜眼盯着她，表情好像吃了苦瓜一样，满脸哀痛。

　　白雾再看玉塘风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欧文的回信。

　　玉塘风的眼圈也是红的，定定地看着白雾，没有说话。白雾看了玉塘风两眼，也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对视一秒，白雾垂下眼眸，不想让玉塘风看到她失落的情绪，继而蒙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从手指缝里重新审视欧文的邮件，分析其中透露的潜在信息。

　　No need，既有“没必要”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不需要”的意思，意思虽然相近，发件人写信时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不需要，说的是不需要准针提供备选方案，还是不需要替Jet做设计稿？还是不需要在W6的基础上新增功能？

　　欧文的邮件不清不楚，实在很难推断具体含义。

　　但欧文最后加了一个Thanks，至少说明他的态度并不恶劣，由此可见，白雾推测豪爽在背后抹黑准针的结论可能并不成立，否则欧文大可不必回邮件。那么欧文在文末加上Thanks，究竟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地心存感念？如果字出真心，他谢的是什么？是我们的态度，我们提的建议，还是我们为他做的设计？

　　白雾结合自己对欧文谨慎友善的印象，以及国外设计师一般身价不菲，欧文一向对设计师颇为尊重，推断出欧文这封邮件最有可能的意思是：我们的项目已经定下来了，你们没必要再在项目上耗费精力，特别是不用再麻烦设计师做无用功，谢谢你们对项目所做的一切努力，请就此打住吧！

　　为了佐证推测，白雾决定给欧文打个电话，问清楚他的意思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由于国际长途电话费比较贵，公司不太提倡给国外的客户打电话，与他们沟通一般以邮件为主，而且整个公司只有国际业务部经理的座机可以拨打国际电话，使用电话非常不便，所以很少有人用。

　　公司里除了Iris用得比较多以外，白雾和Lexie紧急情况下偶尔也会用，市场部和Selin也用过，不过次数屈指可数，Beth一次也没用过。

　　白雾要打给欧文，只能去驰明瑞那里申请，当着他的面和欧文通话。

　　为了理清思路，白雾在笔记本上写上要和欧文商讨的话题，再看时间，与欧文发出邮件间隔不到半小时，这时借着邮件的余温和他通话，效果正好，于是拿着纸和笔来到驰明瑞的办公室。

　　驰明瑞请她进去后，白雾简单地说明了来意，驰明瑞倒不吃惊，道：“你和欧文的邮件我都看了，你的确花了不少心思，不过我看欧文好像意向不是很大，你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漠，恐怕你一个电话很难说得动他。”

　　“我知道。”白雾道：“我也没指望一个电话就能让他下单。我给他打电话只是想亮明我的态度，就好像我接到国外的客户打来的电话我也特别珍重一样，我希望让欧文知道，哪怕他的邮件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我也不惜打国际长途和他沟通，表现我对他的重视和我想跟他合作的诚意。”

　　“白雾，你这越挫越勇的patience我不得不佩服。”驰明瑞道：“电话你打吧，尽量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免得行政部问这问那的。”

　　白雾没再多说，拿起电话照着手抄的号码拨号。

　　电话嘟嘟刚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继而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女声，说的是德语。

　　白雾忙说：“您好，我是从中国打来的，请问您会说英语吗？”

　　前台立马用英语说：“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白雾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报了欧文的全名，请前台帮忙转接，前台说了一句“请稍后”，电话里就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声了。

　　白雾推测，这是前台在和欧文通话，问欧文是否需要把电话接进来。白雾忽然有些紧张，担心欧文不愿与她沟通，那将会是一种尴尬而且极其不利的局面。

　　驰明瑞似乎有意缓和白雾的紧张情绪，说道：“他们公司倒是挺正规的，你去过他们公司吗？”

　　“没有。”白雾道。

　　刚说两个字，对面就传来了一个男声，白雾连忙把话声掐住，听对面年轻而爽朗的声音用英语说：“你好，白雾，我是欧文。”

　　白雾大喜，清了清嗓子，含笑说：“嗨欧文，您好，好久没有听到您的声音了，还是这么好听。”

　　欧文哈哈大笑道：“不不不，一般般。你打电话来，是想和我讨论你们的Offer吗？”

　　“是的，欧文。”白雾道：“这可能需要占用您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您方便吗？”

　　“十分钟？没问题，十五分钟也没事，哈哈。”

　　“太好了，哈哈。”白雾道：“其实我主要想说的，都已经在邮件里说了，这次打电话主要是想听您说。我想您在邮件里一定早已看到我们的意图，我们真心希望能为您和Jet提供一款质量更好，性价比更高的产品，以解除您的后顾之忧。因为一直没有收到您的回复，不知道您的顾虑是什么，所以想向您打听一下原因，这样我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才能让您把您的宝贵的注意力分一点点到我们身上。”

　　驰明瑞听白雾说这么一大段话，发音标准，用词准确，转承流利，而且气定神闲，侃侃而谈，若是在隔壁屋子里听见，一定会误以为打电话的是个美国人，不禁对白雾刮目相看。

　　同时，驰明瑞对欧文将如何答复，也充满好奇，连忙竖起耳朵听欧文说话。

　　欧文道：“你的邮件我都收到了，它们都很长，哈哈，不过我都从头到尾读完了，只是最近有点忙，没有认真回复你，请别见怪。”

　　白雾道：“不敢不敢，以后我把邮件写短点，哈哈。”

　　“不用不用，开个玩笑而已。”欧文道：“我没有认真回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像你说的，我们已经选定了供应商，不太方便再更换。这个供应商是谁，我不说你也知道，就目前来说，我们合作地非常愉快，我们没有理由替换它。”

　　“是的，欧文，我理解，我也知道您选择的供应商是豪爽公司。”白雾忽而用冷静的声音问道：“所以你们不替换供应商，最重要的考虑是为了图方便，图愉快，而不是为用户提供最好的产品，我理解的对吗？”

　　驰明瑞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急忙朝白雾摆手，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能这么质问客户？”

　　白雾没理他。

　　“呃……”欧文有一会短暂的错愕，想了想说：“不能这么理解，实际上我们选择现在的供应商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你的邮件里说的品质，价格，功能，时间表等等，都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的供应商各方面都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再花更多时间去评估其他的备选工厂。”

　　“哦，我明白了，实在抱歉，欧文，我刚才理解错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雾又笑道：“这么说来，哪怕有一个更好更便宜的产品摆在您的面前，您也不会多看一眼，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可以这么说，”欧文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给你回复那封邮件的意思，我担心你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最终却没有任何回报，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准针的质量我是知道的，我们做过W7的测试，结果令人满意，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机不对，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好的欧文，非常感谢，您说的话让我轻松了很多，我还以为我的长篇大论把你搞烦了，你才写那三个字骂我呢。”

　　“哈哈哈，没有的事。”欧文道。

　　白雾话锋一转，又问：“我有个问题想问您，虽然知道不该问，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欧文道：“你可以试着问问。”

　　白雾笑道：“那我真问了。您能告诉我，您从豪爽购买的入门级产品，卖了多少台了吗？”

　　“哈哈哈哈！真是个好问题！”欧文大笑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答案。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们把这个产品放在翠蜂，欧必德，乐华梅兰，包豪斯等等零售商的Jet专柜里出售，一个星期就补了两次货，供应商正在抓紧时间生产新订单。”

　　“那我明白了，谢谢您，欧文！”白雾道。

　　“不客气，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欧文打算结束通话。

　　白雾抢着说：“抱歉，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这时，驰明瑞皱起眉头，看了一下手表，对白雾直摇头，不知这时候了，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欧文也有些意外，笑道：“你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白雾笑道：“如果我说，我一定要替换掉豪爽，做你们的供应商，我需要做什么呢？”

　　白雾说这句话时，语带笑意，藏在笑意之下的，却是无比的认真。

　　欧文没想到白雾会问出这句话，顿时噎住了，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欧文照实说，以白雾的韧性，必然会穷追不舍，给他徒添麻烦，如果不照实说，他又很难向这样一个可爱又敬业，真诚又专业的女孩子撒谎。

　　白雾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屏声静气地等着欧文的答复，似乎在给欧文无声的压力。

　　片刻的犹豫过后，欧文说：“白雾，你真是一个称职的销售，但我要说的刚才已经说过了，公司已经做了决定，单凭我很难更改。除非，你有办法说服我的老板。”

　　这句话在驰明瑞听来分明就是婉拒，可白雾却开心笑道：“谢谢你欧文，你的这句话对我帮助很大！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你的老板，但是要说服你的老板，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需要您的帮助，欧文，您会帮助我的，对吗？毕竟我在做的事，是在帮助Jet寻找更好的产品，为Jet创造更高的利润。”

　　欧文又犹豫了一下，说：“你可以先把你的解决方案发给我看，如果我觉得有戏，我可以发给我老板看看。”

　　白雾高兴地几乎飞起，声音里掩饰不住她的激动：“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欧文，谢谢！我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方案通过邮件发给您！”

　　欧文听白雾笑得如此真诚，被她感染得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说：“好的，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吗？”

　　白雾哈哈大笑道：“没有了，谢谢您欧文。您请先挂电话吧。”

　　欧文这时候忽然问：“白雾，我听说豪爽和你们公司有一些过节，你能跟我说说吗？”

　　白雾听了这句话，立刻收敛心情，正襟危坐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简单跟您说个大概吧。”

　　“嗯……”白雾想了想说：“十二年前，我们老板肖祺和豪爽的老板晁北望以及他们俩共同的朋友高邱合伙成立了一家公司，叫做Lukar，我们老板投资金钱，高邱和晁北望投资技术，后来公司资金链断裂，倒闭了。再后来，我们老板借钱和高邱重新成立了新公司，也就是现在的准针科技，晁北望则另外找人成立了豪爽测量，目前双方处于竞争状态。”

　　欧文道：“有人说准针的技术是窃取豪爽的技术，再经过改造而来的，是真的吗？”

　　白雾立马说：“不是。甚至可以说，豪爽的技术是在准针的技术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怎么说？”

　　白雾道：“从技术层面来讲，当时Lukar的测距技术从零到一地研发，的确是晁北望和高邱的功劳，但是从法律层面上来说，他们俩的技术成果完全归属于Lukar公司。Lukar公司倒闭后，所有技术都转让给了准针科技，所以晁北望和高邱的技术成果理应归属于准针公司。这些技术成果其实都不成熟，算是初步的技术试探，后续还需要经过验证和改进才能开发出产品。准针和豪爽所开发的产品，都是从同一套基础技术上演变而来。而这套基础技术的专利权，属于准针。我稍后把专利文件发给您过目，您一看便知。”

　　欧文笑道：“还是你说得清楚，我问其他人，没有一个人能把来龙去脉说得你这么条理清晰，冷静中立的。那好，我明白了，谢了啊！”

　　说到这个问题，白雾很快想起另一个问题，笑道：“作为报答，我能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欧文笑道：“那得看你的问题有多私人。”

　　白雾道：“也不是很私人，我就是想问，您和您老板有没有对我们的MOQ问题生气，哈哈。”

　　欧文想了想道：“我还好，你在邮件里给我解释了很多你们设置MOQ的目的，以及达不到MOQ所产生的成本，我能理解，但是我们老板不管，他有点不高兴。我告诉一个秘密，这也是他不肯看你的Offer的原因之一。”

　　白雾忙笑问：“那难道还有原因之二，原因之三？”

　　欧文哈哈笑道：“你不能太聪明，我言尽于此，你不能再问了。”

　　白雾笑道：“好好好，不问就不问。今天已经问得够多了，还有好多问题留给下次吧。”

　　欧文道：“Perfect，Have a nice day，byebye！”

　　欧文说完，挂断了电话。

　　白雾确认通话已结束，也轻轻地按下结束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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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i Fog...：白雾你好，不用，谢谢。
Patience：耐心。
Perfect...：太好了，祝你愉快，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