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魂备忘录》火雨金岚

1、第1章 躺着进来的

　　潜伏于世俗间的满级人类的日常生活。
　　“风医生，这是下一位病人的资料，请过目。”
　　这位林瑞心理医院的首席主任医师，并不习惯被人称呼为主任，他觉得医生这个词，有一种平等的亲切感。
　　风医生，并不姓风。
　　他说过，心理医学是玄之又玄的学问，若能成为一丝风，不留痕迹地吹拂在病人的心灵之海，为他们除却污垢，净化重生，这应该是每个从业者所追求的目标。
　　风医生的这个称谓，便因此而生。
　　诊病，从病人知道你的称谓时，就已经开始了。不使用自己的本名，在行业内十分常见，就像作家大多使用笔名一样。
　　姓名：张之初
　　性别：男
　　年龄：26
　　职业：机械设计
　　主诉：找了一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对象，家里坚决不同意，看看他心理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才让那个女的给糊弄住了。找个哪怕比自己大三岁的，我们都能接受。
　　风医生：“小含，这不是主诉吧？”
　　肖含：“这是母亲的口述，据说这女的强行把儿子带来，强烈要求看心理医生，还点名要看我们这里最贵的。”
　　风医生：“把我们这当成婚介所了？这两位能不看吗？”
　　肖含无奈地说道：“哎，看不看，不是我们说了算呐。一楼收了诊费，到咱们这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了。”
　　风医生：“嗯，小含，这个情况，要和院长反应一下，虽然心理疾病的界限比较模糊，但也不能胡乱不加甄别就接诊。况且，以我们林瑞的知名度，还没到无生意可做的程度吧。”
　　肖含：“好的，没问题。一会患者要是到了，是让他一个人进来，还是两个人？”
　　风医生：“一个人，你先去吧。”
　　肖含离开了诊室，缓缓地关上了门。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病人......”风医生放下了病志，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患者的时间有些无聊，他下意识打开了办公桌抽屉的第一层，里面放着一张邀请函，落款是C市东城监狱。
　　东城监狱，是弯江省第一监狱的另一种叫法。风医生与监狱之间，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会突然收到监狱的邀请函呢？
　　他双手四指保持交叉，两个拇指上下打着转，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一男一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打破了诊室的沉静。
　　肖含缓缓推门而入，一名年轻男子也跟了进来。
　　肖含：“风医生，患者张之初来了。”
　　“我不是患者，你们搞错了吧。”张之初平静地说。
　　“我知道，您先请坐。”风医生接过话茬，“小含，你先出去吧。”
　　肖含带上了门，踏着高跟鞋慢步离开。风医生开始从下至上打量对方，旅游鞋，蓝色牛仔裤，浅黄色短袖T恤衫，体能充沛，短发，运动型大男孩，最终，他与张之初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转头避开了。
　　“我尊重你的职业，可我心理没病，我妈也没病，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当然了，要是你们这些人认为，社会上每个人都有心理疾病的话，那我没得说，但至少在我的婚姻问题上，绝不容许任何人干涉！”男子思路清晰的开场白，简单明了，掷地有声。从刚才的话里，风医生感受到了他对心理医生的排斥。
　　风医生：“哎，你看看，误会了吧。婚姻自由受法律保护，我刚才也说了，你不是患者。不过嘛，我看你的性格阳光开朗，能不能帮我个小忙啊？”
　　张之初：“帮忙？”
　　风医生：“嗯嗯，如果你现在就走出诊室的话，我会被人诟病敷衍患者和消极怠工的。所以啊，你就当帮我个忙，咱们随便聊几块钱的，把时间耗费一下，你看怎样啊？”
　　风医生身子前探，还用手遮住了嘴巴，就像与对方在合谋一件事情。
　　张之初：“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行啊。”
　　张之初明白了，原来对方并没把自己当成病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对面这位只是想和自己消耗掉时间，走个流程。
　　风医生：“那咱们就开始闲聊，刚才你说得多，这回换我先说了哦。咳咳，请问，你女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张之初：“西铁百货的店长。”
　　风医生：“哦，那应该是个早出晚归的活啊，你们处了多长时间了啊？”
　　张之初：“半年多了。”
　　风医生：“这是你的第一次恋爱，还是？”
　　张之初：“严格来说，是的。”
　　风医生：“真难得啊，朋友，你觉得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们跨越了年龄的障碍，达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啊？”
　　张之初：“我们还没有计划结婚，不过这是迟早的事。我是觉得，世界这么大，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如果侥幸遇到了，就不应该让年龄成为障碍。况且，我们相差的并不大，才九岁。”
　　风医生：“如果世界上，就剩下了几个人，那就不会有人觉得年龄是个问题了，你说对不对啊。”
　　张之初：“对啊，我也有这种想法。真正喜欢的话，年龄反而不是障碍，而会成为一种互补。我带给她的东西，和她带给我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两个同龄人谈恋爱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风医生：“嗯，说的没错。可惜啊，这种状态不会永久不变啊，随着时间的改变，也许变糟，也许变好，总之不会一成不变地推移下去，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风医生说完，未给男子开口的机会，又立即补充道：“我看你的性格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比较成熟且思想开放，我想提一个简单的问题。”风医生准备将男子带入到他的话题中。
　　男子本想辩驳来着，不过见风医生就要提问，便咽了回去，说道：“请便吧。”
　　风医生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咱们大胆假设一下，如果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一个是现在的女朋友，另一个是九年前的她，你会更喜欢哪一个？”
　　男子已经意识到，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对面提问的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认真考虑了一会，答道：“当然是现在的她。”
　　“哦？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风医生略带微笑，仿佛看穿了什么，又继续发问：“那么如果，还是如果啊，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一个是九年前的她，一个是八十岁的她，你会更喜欢哪一个？”
　　张之初：“额......这.......”
　　风医生：“我替你答了吧，没人会选那个八十的，你说对不对啊。
　　其实吧，年龄还是挺重要的，四十岁的女人和二十多岁的女人，差别是巨大的。
　　爱情是不是永恒的，我不知道，但是身体结构可不是永恒的。”
　　男子还想否认风医生的话，不过又找不出破绽，他是偏理性的，不会为了反驳而反驳。毕竟，谁都没办法让身体定格。
　　风医生轻叹了口气，对男子说道：“朋友，我还想再问个问题。”
　　张之初：“请问吧。”
　　风医生又把身子调直了一些，以比较正式的口气问道：“你们交往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回避结婚的问题？”
　　张之初突然诧异地看向风医生，“不对啊，你是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和别人说过，连我妈都不知道啊。”
　　风医生微笑地说：“这是我的专业啊，哎，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可是情场老手啊。”
　　风医生已经从男子的话里话外，看出了这段感情的问题，也大致明白了张之初的女朋友，那个西铁百货店长的想法。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女方是不会谈婚论嫁的，而男方本着负责的态度，却不能避而不提。
　　张之初十分好奇，问道：“那你给说说，为什么我提了那么多次要结婚，她就是不搭茬呢，还总是把话题给转移走？”
　　风医生没有急于回答，他装模作样沉思了一会，然后才说道：“你没法走入她的世界，你们的这段经历的确是美好的，可是一旦结婚，就会葬送掉这些美好，而你，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你努力用暂时的幸福掩盖住了不利的现实。你们互相用默契，维护并经营着这场恋爱，彼此心照不宣。我，说得没错吧。”
　　风医生娓娓道来，对面的男子也慢慢释怀。
　　“您说得确实对，当局者迷啊，我自认是个完美主义者，打心底里，不想第一场恋爱随便告吹，可是未来在哪里呢？我也想不出来。”张之初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风医生：“爱这东西，过分努力就成了强求，不努力，又成了轻浮，你的这个时间节点，我看就刚刚好。我们的生活轨迹中，有很多经历是需要珍藏的，这些都是真金难换的财富。咳咳，是不是有点老气横秋了，朋友，今天咱们聊得真不错，你现在看我，还那么讨厌吗？”风医生伸出了右手，张之初也急忙伸手握住。两人同时默契起身。
　　张之初：“谢谢您，几句话就帮我解了大惑，您叫风医生是吧，我记住了。那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风医生：“客气了，小张，那咱们就再会了。”
　　张之初：“好的，好的。”男子恭敬地点头行礼，随即便开门离开了诊室。
　　风医生又回到了椅子上，调整了靠背的角度，缓缓躺下，在他合眼之前，嘴里嘟囔了一句话，似乎是“一个猎人，一个猎物，你情我愿......”
　　七月的C市阴雨绵绵，难得当下出了会儿太阳，短暂的阳光，清除了屋内的湿气和心里的烦闷，让人心情好转。风医生正怡然自得，闲淡寡欲的性格让他觉着做一个普通人真好，就这么碌碌无为过着日子，美哉呀，美哉。
　　然而，却有一桩十分棘手病例，即将转为林瑞心理医院处理。患者和家属，马上就要到了，而随行的队伍里，还有记者和警察。
　　哒，哒，哒，哒，哒，一串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与之前相比，却略显焦急和慌乱。诊室内的风医生，显然也发现了异常，他把座椅靠背缓缓调直，坐直了身体，眉头微皱。
　　诊室的门被打开，肖含走到近前，慌张的说道：“这次咱们医院摊上事了，躺着进来的，躺着进来的，后面还有记者和警察。”
　　“躺着进来的？”风医生有些诧异。
　　肖含：“120的车，确实是躺着进来的，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孩，没挂吊针。”
　　风医生：“120的车，送咱们心理医院，还跟着记者和警察，这么大阵仗。前天刚出个祥和小区杀人案，今天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世道不太平啊。”
　　肖含：“不晓得啊，风医生，先不管具体什么事，我来是想说啊，这回咱们可不能揽这个活儿。您想啊，躺着进来的，还跟着记者和警察。
　　我们医院又不是上手术台的地方，这能整得了吗。整不了倒没关系，就怕那帮记者给您胡乱编排，坏咱名声啊。”
　　“小含，这样吧，你先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人家未必是奔我来的，我就在这静观其变吧。”风医生话音未落，电话铃却响了，来电号码是院长萧国栋。
　　“院长。”风医生向肖含打了手势，意思是先不要动。
　　“嗯......哦哦......明白......明白......一定，一定全力以赴......但是院长......好的，没有但是......好的......哎院长......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
　　风医生原地发愣，一会又叹了口气说道：“哎，小含，准备接待患者吧。我要先去警察那边了解一下情况。”之后便推门而去，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病人家属的哭闹声。
　　肖含自言自语道：“哎，躲不过，还是摊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