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赵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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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春又来，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三年。
三年时间里，足以改朝换代，当年坐拥千里江山和美人无数的顺贞帝，本应是风光无限，人人羡慕的位置，但谁又懂他的苦，到了晚年，几个皇子野心勃勃，为了这个皇位煞费苦心，而他早已是筋疲力尽，不久便薨逝。
举国上下，莫不是在悲泣，披麻戴孝，面上悲伤藏不住，三日不允脱下丧服。
而当年的太子，那个秘密安排夜钰出宫的太子殿下，终于坐上了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然而这些都和夜钰没有什么关系，她也只关心她的小徒弟。
当初骨瘦如柴，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长得亭亭玉立，一双柳叶眉微微皱起，目光很是不解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她的师父——夜钰。
赵思看着碗中热腾腾的面，不明所以：“师父，这是？”
夜钰笑了笑：“这是长寿面，小思儿可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经夜钰这么一说，赵思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辰，其实哪一天才是她的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和师父一前一后的过，她在前，师父在后。
她第一次来葵水，来得有些提前，师父没和她说女人之间这档子事情，她当时疼得死去活来，一看裆裤，全是血，吓得她脸色苍白，以为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
想起当时闹得乌龙，她就觉得可笑，事后师父教她许多及笄之礼。
“‘钱儿’要长大了。”夜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言：“还是不肯告诉为师，你叫什么吗？”
说完忍不住抚摸了赵思的小脑袋。
赵思想了想，这几年的温馨并不假，她与师父隐居在这人迹稀少的小木屋，过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但有一点，当年顺德帝还未上位时，每月都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来为夜钰把脉，起初怕被认出是赵王府逃出来的丫鬟，便躲着不肯出来，起初夜钰是起了疑心，但看小徒弟如此害怕，便不多言，只吩咐每月的既望之日，让她去偏处学习诗文。
赵思因夜钰心思细腻这点，对夜钰崇拜到了极点。
当然，天下怎会有徒弟不崇拜师父的呢？
“我叫赵思。”赵思想了想，还是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世。
年少被她那好赌的父亲卖入赵王府做奴隶，巧的是她也姓赵，赵王府觉得一个小小奴婢，怎配有姓，遂抹去了她的姓氏。
大家都叫她思丫头，死丫头，小混妞，在她没做好事的时候，拿马鞭抽打她。
直到师父问起她的名，她才想起了，她叫赵思，不叫思丫头，死丫头，小混妞。
夜钰静静地听着小徒弟的故事，不言其他，只是眼角有几颗鲛珠。
赵思也曾问过夜钰的身世，每次都被夜钰点了点脑门说，好好用心学曲和诗文。
夜钰也知道，师徒之缘很快就要走到了尽头，所以她和太子，哦不，现在是皇上，说好给小徒弟过完生辰便归宫。
见小徒弟没有表示，夜钰微微一笑：“今日生辰可有想要的玩物？”
赵思摇头，没有什么比能和自己的师父在一起过最好了。
明天便是自己离开之时，夜钰忍住了心中的悲伤，眼里的不舍，对赵思说：“小思儿骗了我这么久，可是要好好惩罚一下，等下就罚你陪为师上街买些物什？”
赵思总感觉心中不安，甚至还能察觉夜钰有些落寞的语气。
“师父，您怎么了。”赵思强忍住问，语气只有无尽的关心。
夜钰不想让这种将要离别的情绪继续渲染下去，并未回答，只说：“吃完这碗面就陪为师一同上街去。”
赵思虽是疑惑，但三年的相处，她不敢产生怀疑。
也不敢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今日天有些凉爽，但在夜钰心中却是冰冻三尺。
顺德帝坐在龙椅上，微眯着双眼，颇有些惬意地看着她。
而她，跪在他面前请求他收回旨意。
顺德帝威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当初朕算计让你免去和亲之苦，如今朕让你下嫁给右丞之子做妻，你却不领情？”
最后一段话加重了语气，夜钰有些紧张，都面色却是不惊，一字一句，不卑不吭的说：“本宫不敢，只是右丞之子代云，一表人才 ，本宫怕是无能无德。”
顺德帝一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三妹的心思朕还不晓得么？你与你母妃一样，不愿拘束在这牢笼之中，但很多时候，我们的地位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
顺德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朕只爱赵王府的庶女千金，但为了巩固帝权，不得不迎娶右丞相之女为后，娶了右丞相之女还不够，朕还要不断的纳妃，扩大后宫，你以为朕想？身处在高位的时候，就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儿女情长......”
夜钰不是不懂，她只是震惊眼前这位俊美的男子能说出这番深情而又真实的话。
她攥紧了拳头，她知道，皇上终于要动她这枚棋子了，为了让右丞相能够继续支持他的事业，所以出此策略，想要亲上加亲。
夜钰早已忘记当时顺德帝又说了些什么，最后她只道：“本宫在外收了一个徒弟，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可否宽恕本宫几日，到时候本宫自会回来。”
“准。”
夜钰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只是牵着小徒弟的手，以前的小手她一只就能握住，现在小徒弟大了，而她也二十有一了，也该谈婚论嫁了。
赵思被夜钰牵着，不自觉的低下头，这种亲昵的感觉，真让她久违。
忘记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就不再牵着她了，记忆中的豆蔻少女已褪色当时的青涩，有几分成熟。
大街上热热闹闹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小物什的，也有卖地道小吃的，眼花缭乱，让人看不过来。
夜钰看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赵思买下来，塞到她怀中，于是这一路走下来，赵思的手上，肘上，怀里都抱满了东西，甚至快抱不动了。
彼时，赵思用一种哀怨地目光看向夜钰，却是不自觉的撒娇起来：“师父～”
夜钰已买好一块桂花糕，放入小丫头口中，问道：“好吃吗？”
“好吃。”赵思咀嚼下去后，又因师父的这番话，脸红起来了。
夜钰没多想，以为是小姑娘不好意思，刚刚那举动是有些亲昵，她没多想。
买了一大堆东西后，赵思开始下厨，而夜钰却是倒了两盏美酒，待小丫头将美味佳肴一一摆上桌来，夜钰道：“平日为师不允你喝酒，今日是你的生日，刚好过了及笄，小思儿，这一杯酒为师敬你。”
赵思受从若惊，连忙说：“师父说的这是哪里话，遇上您乃是思儿的福气，若没有师父，我怕是早就......”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夜钰却只是笑了笑：“看到你能长这么大挺好，就是不知以后会便宜哪家小伙子。”说完心里五味杂陈。
赵思听完脸一红，小声嘟囔：“我才不嫁人呢！我要永远陪在师父身边！”
夜钰听完后，只是摇头，说：“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但你若真的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嫁人也可以。”
赵思听到师父这么说，嘿嘿一笑。
“其实，为师是公主。”良久，夜钰终于阐述了自己的过去：“太和公主——夜钰。”
“什么？”当听到夜钰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赵思下意识的以为是开玩笑，还想打趣道，但意识越来越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开始眼花缭乱起来。
夜钰沉声：“别怕，我只是在你杯盏中下了点药，睡一觉就好了。”说完握住了赵思的手，继续道：“傻丫头，就当自己做了一个美梦吧，卖身契为师会给你，你无需每日在为为师做那些事了。”
说完，赵思便完全晕过去了，连嘴都张开不了。
夜钰见到，只是抱起了她，如同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待把赵思放到床上，她再次帮她的小思儿整了整被子，留下一封信就出门了。
“太和公主。”几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夜钰。
同样，夜钰在出门时，就已收了平常的那份温柔。
“走吧。”说完，不带一丝情感，离开了她与小徒弟相依为命的小院子。
......
许是做了一个梦，梦里赵思一身凤冠霞帔，满心怀喜地想要将心中的小人儿娶进门。
这个人就是师父——夜钰。
她其实从来不知道师父叫什么，今晚第一次听到她吐露心声，夜钰，这个名真好听。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师父的，或者是这三年的不离不弃，又或者是当年第一次教她抚琴，那纤细的柔荑，让她的小手包裹住......
所以，师父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等我醒来，等我醒来好不好？
赵思这一梦做得格外长，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还迷糊糊地唤道：“师父？”
赵思不死心，一遍遍叫唤，却无人应她。
她看到桌上熟悉的字迹“思儿亲启”，旁边还有一张微微泛黄的纸张，那是当年她的卖身契。
赵思颤抖地打开信，一字一句看过去，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师父你遭受了这么多事，又为何不说，不告诉徒儿呢？徒儿已经有能力可以独当一面了......
信的最后一句：“傻徒儿，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了您，我要怎么照顾自己？”
她轻声说出，却是没有人回答她，恐怕这一生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了吧。
帝姬下嫁，光是那赐的礼就已是让众生羡慕了，一排排下去都是，从上午抬到的下午。
坐在喜轿上的夜钰，红盖头盖住了她的脸，也尘封住了她的心。八抬大轿，抬的是她的身子，不是她的心。
在铜锣敲响，鞭炮不断的街道上，百姓因这天大喜事而围观，有羡慕，有议论的，但这些都与夜钰无关。
不久由丫鬟的搀扶下，下了喜轿，跨了火盆，与右丞相之子代云三拜，拜了天地，拜了丞相父母和由皇上钦定之人。
对拜时她迟疑了，这个人是以后要与她共度余生的人么？
司仪扯着鸭嗓，嘶叫道：“送入洞房。”
今日的婚事几近完美，夜钰坐在喜床上，无喜无悲，只是留下了许多泪。
她回到皇宫之后，茶不思饭不想，习惯了小徒弟做的饭，山珍海味，已入不了她的胃里。
到了夜晚，被灌醉的右丞相之子已回到房中，代云满心欢喜地扯下红头盖，却看到夜钰在哭，所有的激情都在这一刻褪去了。
“你在哭？为什么？”代云脱口问出，神色很是不解，但大概能猜到什么。
见夜钰没有作答，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公主不愿嫁与我是么？”代云用尽全身力气，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夜钰已经泣不成声，还是点头。
“那好。”得到答案代云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既然公主不喜欢臣，那臣便不碰公主。”
说完，直接离去。
大婚之日，直接让新娘子独守空闺，皇帝自是很震怒，但奈何已结为亲家，奈何不了，只是痛斥了几句。
而夜钰自那是以后就换上了不疾之症，每日只是发呆，不说也不笑，摆盘端上来是什么样子，撤掉还是什么样子。
御医有来把脉，说是郁结于心，解铃还须系铃人
侍女们以为是主子新婚那天冷落了公主，才导致公主郁郁寡欢。
府上多舌的人开始议论起夫人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再不好起来主子怕是要纳妾。
然而对夜钰来说，真正能让她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小徒弟。
可是这里不会有小徒弟的，她的小徒弟又在哪里呢。
终于，夜钰还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思儿，思儿......”昏迷中的夜钰一遍遍叫着小徒弟的名，但却无人应她。
是了，这种地方怎会有她的小徒弟。
她在奢求什么？
突然有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覆盖了她的柔荑，有些热切，又有些熟悉。
“师父，是我。”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夜钰一下子就睁开了美目。
不敢相信，远在天边的小人儿如今就在她眼前。
“你......你怎么？”夜钰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而这份激动，不是相逢的喜悦，而是震怒，她可知她在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小徒弟已是声泪俱下，扑倒她怀里哭诉。
“师父啊，你好狠的心，抛下徒儿不管就走了”赵思一边说一边偷抹泪痕。
“徒儿行步走了数百千里，才摸索到了京城中，路上被人骗走了盘缠，只能街头卖艺，幸好有几位好心人提点，才来到这里。”
赵思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泪：“我来时，就听说师父完婚已有数月，后来又听闻师父嫁入府中，不久就病了，更是心急，那一日，徒儿就不应该喝酒，不然怎会放师父离开。”说完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夜钰，而夜钰只是静静地听着小徒弟絮絮叨叨这不见的数日里，她的难过，她的艰辛，说完不知觉地握紧了小徒弟的手。
“我后来去了青楼卖艺，靠着当年师父教我的琴技，成了花魁，正好有日代大人和几位旧友来此寻欢作乐，非要点我名，我就趁机接近他。”
赵思说完，不禁叹息道：“代大人是个好人，我之前错怪他，以为是他怠慢欺负了姐姐，谁知他却挺尊重人的。”
“知道我是你的小徒弟后，他说他曾略有耳闻，问我愿不愿意入府照顾你。”
“我一听就同意了，师父没有发现，这儿不太一样了吗？”赵思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夜钰，而夜钰这才察觉，这个屋不是以往她住的，屋内的摆布都如同在那几年相依为命的时候，给予她们属于自我的一片小天地的小院子，简直一模一样。
“有师父在的地方，不管在哪都是思儿的家。”说完看着夜钰，眨了眨眼，颇有当年撒娇的感觉。
夜钰终于笑了，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笑。
赵思想了想，说：“代大人已经下令，这院子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踏入，否则杖毙。”
夜钰听完后，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赵思却说：“放心，没人敢的，代大人对外称你病了，要在这里好好养病，何况府里要有纳入新的宠妾了，有了新的主子，那些有眼力的人都要去巴结新主子，而这件事皇上是允许了的。”
“那个宠妾是我在青楼认识的姐姐，她爱慕代大人很久了，如今在一起，也算是修成正果。”赵思忍不住微笑，而夜钰也忍不住抚摸了她的小脑袋，两人对视，都不禁哈哈大笑。
突然，赵思问道：“师父可知，徒儿卖艺时唱的是什么曲子吗？”
夜钰摇头。
赵思却唱起来当年的曲调：“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是当年自己所唱的那首《凤求凰》啊。
夜钰闭目，仔细聆听，却也不自觉地哼起来了：“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最后一句，两人和而之。
一曲罢了，赵思含情脉脉地看向夜钰，将自己长久以来蕴藏在心中的爱慕之情，化为了三个字：“我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赵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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