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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孝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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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汶顿时慌了,一把将稳婆推倒在地,怒斥道:“你刚才干什么了?”
对此一窍不通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只会添乱。尤其现在又是关键时刻。稳婆顾不上解释,爬起身来就对旁边的侍女们使眼色。她们立即会意,七手八脚地将赵汶推搡出去,关在产房外面,任凭他将房门拍打得震天响,也不再理睬。
“用力,用力啊!”
稳婆在旁边催促着,指导着牧云一次次地使劲儿,将躁动不已的胎儿一点点地向外娩出。可是,漫长的产程实在消耗掉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根本无法再使出半分了。
下 体被剪开的部位痛彻心肺,小腹的坠胀更是有如刀绞。大量的鲜血迅速流失,令她的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恍惚间,似乎身体上的知觉渐渐消失了,不再有痛,不再辛苦。她似乎躺在绵软的云端,身体轻飘飘的。
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让她禁不住怀疑,自己好像要死了,否则怎么出现这样的幻象,美丽飘渺,有如海市蜃楼?
这时候,有人撬开她的牙关,强行给她灌下苦涩的汤药,可她连下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喂进去多少,她就吐出来多少,头脑也越发昏沉了。
迷迷蒙蒙中,牧云似乎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怀抱很温暖,很安全。他温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摩挲着她的发丝,为她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
是阿源,是阿源来了。她坚定地这样认为。
此时,她已睁不开眼睛,任由他抱着,蜷缩在他的怀里,眷恋而又依赖。
“我要死了吗?”她努力地积攒了力气,轻声问道。
他并不回答,长久地沉默。
“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恨死你了。我要是死了,就当个孤魂野鬼。每天,每天半夜里,来找你……”牧云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眼皮越来越沉,人也越来越倦,终于睡着了。
赵汶趁着送药人开门的功夫,再次挤了进来。他努力不去看她身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腥,只一直抱着她,拥着她。听着她的责怪和埋怨,虽然那个抱怨的对象不是他。大概是失血太多的缘故,她的手渐渐冰冷,他拉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贴身衣服里,希望能带给她些温暖。
直到牧云昏迷过去之后,赵汶这才敢说话了。“姊姊,你不要死,你要好好地活着。我要让你看看,我对你远比他对你好。将来,我也一定会比他强。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甚至是万里江山,皇后之位……只要你喜欢,我都能给。姊姊,我要你,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我。把我当成你心中唯一的,男人……”
说着这些话时,他凑近她的耳边,声音极轻微极轻微,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听到。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愫,终于得到了释放,他舒服多了。
时间像凝滞住了一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汶的身体快要僵硬了,她仍然没有醒转过来。
“夫人,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赵汶虽很不情愿面对这个问题,却仍然忍不住问出口。
地上散落着大量染血的棉絮。稳婆趴伏在地,仰头在她的两腿之间窥望了好一阵子,终于露出喜色来,“行了,差不多了,头都露出来了。请郎君将夫人唤醒。”
他唤了好几声,拍打着她苍白的面孔,“姊姊,姊姊!快醒醒,孩子就快出来了!”
牧云仍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赵汶吓坏了,伸手在她的颈部摸了摸,还好,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只是昏迷得有点深沉罢了。
她实在醒不过来,赵汶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
“郎君不要着急,夫人不用力也可以娩出胎儿的。”
稳婆经验丰富,在下面等待观察了一段时间,看看时机成熟了,突然伸手进去,一点点地拨转,小心翼翼地往外拉拽。殷红的血液染满她的双手。终于,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婴儿,头朝下地脱离了母体,呱呱坠地了。
赵汶一眼看到这个新生儿,惊奇不已,在长长地吁了口气的同时,目不转睛地朝孩子打量着。
只见孩子满身血污,拖着长长的脐带,粉红色的皮肤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像他以前所见的那些已经出生几天的婴儿那样白嫩可爱。不过他很快发现,这是个男孩,正如她的那个胎梦所预示,这也许真的是有帝王命格的孩子。
稳婆的动作很娴熟,将这个刚刚落地的新生儿放在毯子上,以纱布迅速地清理掉他口鼻里的血污和羊水。很快,孩子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挥舞着手臂,胖乎乎的小腿蹬踢着,奶声奶气地大哭起来。
接下来,他被用温水擦洗干净,脐带也剪断并且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侍女赶忙递过棉被来,稳婆将小婴儿包裹住,然后递给了一脸古怪神色的赵汶。
几个女人都很诧异,因为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初为人父的欢喜来,望向婴儿的目光里竟隐然有点厌恶之情,不由得一起忐忑起来。
“郎君喜得贵子,可喜可贺。”她们一起跪地祝贺道。
赵汶颇为笨拙地抱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儿,看着他啼哭不止,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他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你这么个小儿,折腾个不轻,怎么不早点爬出来?”说罢,将孩子高高举起,看情形竟似要把孩子摔到地上来。
众人一起磕头劝阻,“郎君小心,这可是您的亲生骨血啊!”
不知道怎么的,他越发觉得这个孩子不像牧云,更像赵源。一口恶气梗在胸中无法发泄,就越发觉得孩子面目可憎。
襁褓里的男孩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即将降临,又或者这位顶着他父亲名头的叔父对他不怀好意,于是哭得越发厉害了,似乎要将他的母亲唤醒,来挽救他刚刚来到世上就的岌岌可危的性命。
“孩子,孩子……生出来了吗?”这时候,赵汶背后传来了牧云的声音,虽极虚弱,却充满了希冀和喜悦。
他一愣怔,迅速反应过来,把孩子放下,抱在怀中。
转身看时,牧云恰好睁开眼睛,望向他怀里的婴儿。那目光暖暖的,柔柔的,好似和煦的春风,温暖着周围的一切。生育,已经令她完成了一次重大蜕变,从一个任性的,渴望被人保护的女郎,变成一位散发着慈爱光辉的母亲。
大量的汗水湿透了她的亵衣,整个人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也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注视着赵汶怀里的孩子,虚弱地微笑着,问道:“哭得还真响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郎君。”赵汶的脸色变化非常快,此时已是一脸兴奋之情,“看起来挺壮实的,我怎么哄都哭个不停。”
“给我看看。”牧云尽管早已瘫软在产架上了,却仍然努力地伸出手来,想要把她的孩子抱在怀里。
赵汶抱着孩子上前,单膝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来,你看看,是不是挺像你的?”
牧云本能地想要抱住孩子,可分娩的过程实在消耗了她的所有体力,她根本无法完成这一动作。稍一用力,两腿之间立即涌出鲜血来,顺着大腿内侧滑落下来,将刚刚换上的纱布再次浸透。
“夫人不要着急,还要再等一等,胎盘出来之后才算安稳。”稳婆俯身在她身下仔细察看着,仍然不敢松懈。因为产后血崩往往会发生在胎盘不能顺利娩出的时候。
此时的她,满心欢喜,望着刚刚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婴儿,满腔慈爱却难以倾注。她只能吃力地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柔嫩的小脸。“乖,别哭,家家喜欢你……等会儿家家身体好些,就来抱你……”
孩子似乎有了感应,哭声渐渐低落下去。到后来,他居然睁开了眼睛,一只稍微大一些,一只眯缝着,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母亲。
赵汶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不似牧云那样的浅蓝,而像赵源一样的蔚蓝。像最明澈的湖水,没有半点杂质和污浊,简单,而又带着最初始的纯洁。
“咦,不哭了?瓘儿你看到家家了吗?”牧云非常高兴,颇为惊喜地向孩子问道。
孩子哪里能听懂她的话,只是睁大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他出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他的母亲。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瓘儿?”赵汶一愣,不过很快想起,几个月前,他哥哥曾经给尚未出世的儿子取名叫作“孝瓘”,看来妻子一直把它记挂着,现在能够第一时间想起。
“孝瓘啊,你忘记了?”
他拍拍脑袋,苦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是啊,既然是儿子,就叫这个现成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