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attic

1、Vol 1 医生

　　“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
　　“就哪样？”
　　“工作，家庭……就这些，就这样，你知道的，没什么特别的。”
　　“NONONO，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万能先生。”
　　“很简单，把我催眠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在逃避。”桑路冲我眨眨眼睛，语气有点无奈，“你这么说真让我伤心，三个月并没让你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你让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确实，这话不应该当着患者的面说。”我笑了，确实，我是个很棘手的患者。
　　桑路是我从网路上找到的心理医生。我有个令人头痛的小毛病，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毛病，想睡的时候睡不着。一系列检查一系列诊疗之后，我该怎样怎样，一点改观都没有。几乎所有医院都将我盖棺定论了，您这是心理因素，药物治疗只能起辅助作用，而且吃多了吃久了可能还有毒副作用。
　　我真不怕有毒副作用，能让我安安稳稳睡个觉就行了，可是，当我发现以前不吃药能睡两小时现在吃了药才能睡两小时的时候，我怵了，我怕我再吃下去我连睡觉的本能都没了。于是我根据一个病友的指导，在网路上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医生。
　　国内一流大学的心理学博士，英国某知名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后。最重要的是，他的诊所离我工作生活的地方很远。很远，所以很安全。
　　我不知道我在怕些什么，好像有点轻微的被害妄想。我经常会根据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来给对方划出一个档次，不是分好坏，只是说可以交往，或者，保持距离。我对桑路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博士和博士后，我认为他应该是个四十多岁的睿智男人，温柔和蔼但理性不可亲。事实上，他也许真的有四十多岁，不过，这点你没法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他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甚至会让人有种青春无敌的感觉。他的年龄让我对他在网路上写的那些学历经验等等产生不小的怀疑。更糟的是见面那天我去得非常早，我把车停在他诊所对面的马路边上，几分钟后，我看见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高个男人走了进去，T恤的图案是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他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早餐，看起来像鸡蛋灌饼之类的东西。我等到诊所挂出上班的牌子才走过去，然后很不幸的发现面前穿着衬衫西裤的严谨医生就是适才吃着鸡蛋灌饼的T恤男人。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他当时并没给我开出什么治疗计划，他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其中并不包括我的名字职业联系方式等等，这让我感觉很安全。然后在我出门之前他拦住我，我以为他要说期待下次见面或者下次过来请预约之类的话，结果他给了我一张卡片，上面用铅笔写了十一个数字，他说这是他的私人号码，有事可以打给他，任何时候都可以。
　　也许那只是一种营销手段，给私人号码拉近相互关系，不过他做得相当自然，所以我接受了。并且在第二天凌晨无法入眠的时候打了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最后是他接的。我很不厚道地说很抱歉我打错了。他说没关系杨先生。
　　杨乐是我在桑路诊所预约时用的代号，我没留下联系方式，但他却知道我是谁，这让我很开心。
　　第二次见面我依旧没打算把自己交给他，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当时我就是这么郑重。直到他指出杨乐这个名字不是我的真名。我并不惊讶，很多人都不会在心理诊所用真实姓名。但他说的很具体，他说你虽然不姓杨，可名字里肯定有个“杨”，至于“乐”，也许那是你最喜欢的一任女朋友的名字。
　　他说对了。所以我们确定了之后三个月的合作关系。不过因为我的不配合，这三个月很有可能再延续。
　　桑路笑了一下，弯弯的眼角有个很深的阴影，只有那儿能多少显示一点他的年龄。我的话并不好笑，他笑是因为无法回应。他伸了个懒腰，修长的腿交叠起来，他用大拇指撑着额头，很苦恼的样子，“你在为难我，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在逃避。”
　　不可否认，我是在逃避，我知道我在逃，但是我不知道我想逃些什么……
　　“你失眠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你越想睡的时候反而会越兴奋是吧？还有很多这种例子，比如你开着车看见前面有障碍，有时候你越不想撞上去可偏偏就会撞上。还有，有时候你会想记起某些东西，比如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就在你嘴边，好像一张嘴就能说出来，可你就是想不起来，越想去想就越想不起来……这样的事很多……我知道你努力让自己忘记一些事情，但是，越想忘就越忘不掉，就像你越想逃越逃不开，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把我催眠了，消去那些东西。”我给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桑路挑了挑眉毛：“我只是心理医生，不是漂白粉，你看太多小说了。”
　　我捏住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水慢慢地溢到杯口，稍稍突出却又流不出去，临界。我说：“我不记得我七岁前的事情。”
　　桑路愣了一下：“不记得……好吧，继续说。”
　　我看着他：“难道你不应该先让我放松一下，躺着说么？”
　　他看看表：“你真的看太多小说了，这种半吊子的认知最让专业人士头疼，你到底说不说，还有二十分钟。”
　　我妥协：“好吧，我的意思是我对七岁前的生活完全没有印象，我的记忆最早是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的。一般人不都是三四岁就开始记事了么？可我完全想不起来。”
　　“是有点奇怪，所以你就天天琢磨自己七岁前发生了什么，所以你才睡不着？”
　　“有一部分原因，想不起来……我觉得不安。”
　　“那么你怎么看自己失忆这件事。”
　　我有点不想说。
　　桑路很理解地点头：“知道了，你觉得有人把你的记忆封住了。一场可怕的谋杀，外星人绑架，地球大爆炸，飞天小精灵……好极了，我这么说你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有点尴尬，这说明你真的这么想过是么？”
　　我想我的脸色好看极了。
　　“这没什么，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想。那么你问过身边的人么？长辈们知道么？”
　　我张了张嘴但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桑路有点严肃了：“哦天呐，你以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好像潜伏在光明里的暗黑力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致命一击？”
　　我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好吧，王洋。”桑路拽过一叠纸在上面写了几笔又递给我，“我想我们需要更多时间了。”
　　我挤兑他：“你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当然，我不否认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但是王洋，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或者……你看，你给我金钱，我帮你解决问题，有时候这是比朋友更坚实的关系，所以相信我好么？”
　　“你的话太多了，说真的你真不像心理医生。”我在表格里填写相关信息。
　　“那是因为你的话太少了，所有一切都得我自己去找，你一点忙不都帮我。”桑路发牢骚。
　　“那么下周见？”我把表格递还他。
　　“嗯，下周见。还是那句老话，有事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
　　“谢谢。”
　　“下楼的时候别跟那男孩说话听到没有！你在干扰我的治疗。”
　　“是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