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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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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南又梦见了从前。
他的记忆一直很混乱。似乎是因为药物的原因,他忘记了太多事情。可是不吃那些药的话,他就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有时候他会恐惧,他似乎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于是他尝试着把药藏起来,塞进床缝里,甚至有病友愿意帮他吃两份。可这样做的后果,是无数个惊悸心慌失眠的夜晚,他浑身发抖,明明心口冷如寒冰,泪水却无知无觉地往下掉。
后来,他就不敢了。
药片和温水顺着喉管流入胃里,某些似真似假的记忆也逐渐沉眠于黑暗中。
今晚是他再一次想起从前,因为他没有吃药。
药物经过两天代谢,已经没有残存留在身体里。浅眠很快便被惊悸替代,他发狠抓着胸口的衣物,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大口喘着气。
他仿佛听见那个冷漠的男人在耳边冲他吼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叫你好好看住那个疯女人,你去哪了?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还是说——你也想跟她一样变成疯子?”
一转眼,男人却倒在血泊里,瞳孔放大失去焦距,狰狞而恐惧的表情让他仿若恶鬼。
血腥味。
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腥味。
池南不自觉地浑身发抖,喉头发出似惊惧似害怕的呜咽声。
在他蜷缩身子时,一只手掌落在他腰后,力道很轻,仿佛带着犹豫纠结。
但这一瞬相贴的温暖立刻让池南惊觉,刚刚还蜷缩身体仿佛委屈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转身却露出獠牙,恶狠狠咬在身后人的脖颈上。
熟悉的血腥味从唇边漫开。
被他用手铐铐住一只手锁在床头的江祁闷哼一声。实在是咬得太狠了,他甚至有一种要被咬破动脉的危险预感。
但他瞧着池南的脸,浓密的睫毛沾着泪珠,像蝶翼滑过湖面,抖落几滴朝露。
鬼使神差地,江祁将唯一能动的手慢慢抚在池南的背后。很诡异,明明他是被捕待宰杀的猎物,却不由自主地想安慰残忍的猎手。
池南完全没有顾忌江祁的伤势,白日里被划伤的胸膛包上了纱布,此时已因为剧烈的动作渗出血迹。
“我不会……变成疯子。”
池南突然松了口,茫茫然地看着江祁,他又垂了头,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江祁的胸膛上,“我,我没有病。”
江祁皱起眉,他感觉伤口可能浸了泪水中的盐分,莫名疼痒万分。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他眼神复杂,半晌像是回应般加重了手掌的力道,将人按进怀里。
“嗯,你没病。”
已经过一天了。他的工作消息没回,也没去上班,尤其是最近催得要命的合作方,说不定已经有人报警。
消失个两三天还不要紧,就算上门调查也能应付,但如果惊动到他家族里那些人,对方可能很难全身而退。
可见池南这架势,显然不愿意让他接触外界,手机完全不给碰。
江祁思考了一会儿,猛然惊觉他居然在为绑架犯想退路!
江祁觉得他自己才是病了!要么是疯了,竟然对眼前的绑架犯有了一丝心软。
可池南又抱了上来,像小猫般蹭着他胸膛,顶着他的下巴,属于他的沐浴露香味从池南身上散开,钻进他鼻尖。
“阿祁,是我误会你了,”池南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亲密地仿若恋人耳语,“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最爱我了,怎么可能和我分手呢。”
江祁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心神恍惚间,他突然察觉到什么,身体骤然紧绷。
幸好池南只是依偎在他胸膛,没有发现。刚才暴起伤人后,他的情绪似乎平稳多了,很快便闭上眼睛,只有浅浅的呼吸打在江祁的脖子上。
江祁右腿屈起,左手则按着池南的后腰将人稍稍移开些许,内心煎熬,死死盯着窗边落下的阴影发怔。
滚烫的温度缓慢平息。
江祁想,他一定是疯了。
纠结到后半夜才睡着,江祁醒来时还挣扎着不知道怎么面对,但身侧的床铺一片冰冷。
他心内一惊,骤然睁开眼睛。
池南不见了。熟悉的房间里一片狼藉,翻乱的医药箱,带血的纱布和匕首随意地被扔在地上,显然离开的人完全没有清理的意识。
江祁抿着唇,他的手腕失去了铐锁禁锢,获得了自由,但却没有动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望着门口。
还会回来吗?
胸膛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池南不会回去了。
他难得做了一个好梦。没有辱骂、鲜血和疯狂,只有温暖的回忆,像柔软的云朵将他包裹。
他忽然想起了,那是他的男朋友,江祁不是。
“小伙子,想买口香糖吗?”
池南茫然地站在小卖铺前,他盯着绿色包装薄荷味口香糖,听见小卖铺老板的话,才回过神来,“嗯,我想要橙子味的。”
梦中的每次亲吻都带着淡淡的橙子味,是他最喜欢的水果香。
小卖铺老板找了片刻,总算找出一包,他将口香糖放到池南面前,转身想再去找些存货,结果再回头时,人竟不见了,连带着口香糖。
他愣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年头,谁会偷口香糖啊?!
池南拆开外包装,浅淡的水果香甜划过舌尖,他满意地笑起来。
是熟悉的味道,但他熟悉的男朋友在哪里呢?
池南走进校园里。
这是市里最顶级的大学,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学校面积广阔,道路的两边是高大的银杏树。
时值深秋,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落叶下的俊美青年引来了无数人侧目,有人按捺不住心思前来搭讪,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失望离去。
池南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他的目光落在宿舍楼门口,落在喷泉水池旁的长椅上,又扫过被高大树木遮掩下的围墙角落。
那双黑亮如晨星般的眼眸里,时而疑惑,时而恍然。
“那是谁啊?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吗?真的好好看!”
“好像不是,从没见过诶。”
“这种帅哥如果在学校里,不可能默默无闻吧!”
“其实我感觉他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艺术系的学生皱眉苦思。
旁观的学生立刻七嘴八舌询问,“谁啊?”“是艺术系的吗?”“学弟还是学长?”
“不是……”那人苦思冥想。
“到底是谁啊?你不会要说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吧?”
那人眼睛一亮,“对!就是画!”
是那幅挂在艺术系长廊尽头的画!历来只有登峰造极的画家才能在长廊留下作品,尽头的那幅作品就出自如今最年轻的天才画家。
他的画价高至亿元,但唯有保存在母校的这幅画,是他承认的再也无法超越的作品。
画作名为【晨星】。
被他们议论的主角则早已离开校园。
池南感到索然无味。他在校园的无数角落都有回忆的熟悉感,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他坐在酒吧,喝着别人为他点的酒,神情漠然,疯狂的气息掩去后,清冷的眉眼更显得高高在上。
如玉毫无瑕疵的手指覆在暗红的酒杯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周围人看直了眼,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靠了过来,目光痴迷地黏在池南的脸上,暗示着结伴出门加深了解。
池南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没拒绝也没同意。
除却疯狂时,他向来是如此倦怠的。
酒液入口,没他想象中那般畅快,胃里有暖意,但这副身躯依然冰冷。他打量着面前人英俊的面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男人接受到他打量物品的眼神,却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心火升腾。然而就在他忍不住伸手触碰对方脸颊时,骤然的剧痛从额头传来。
哗啦啦的酒液和玻璃渣从他头顶泻下,暗红的液体不知是酒液还是鲜血。男人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就被接二连三的拳打脚踢压制,连求饶的话语都吐不出来。
等他看清面前凶恶的人脸是谁时,不禁震惊。
贺家继承人贺盛时?商圈三大巨头之一,没人敢招惹这三家,尤其是贺家贺盛时,他残忍暴戾的性格人尽皆知。
“狗东西!你居然敢拿你的脏手碰他!”
“贺少?饶了我吧!我不知道……嗬——他是——”
“闭嘴!不准用你的嘴提他,恶心!”贺盛时又是一拳,将男人彻底揍晕过去。
骤然发生的斗殴令酒吧里尖叫声连连,很快热闹的会场逃得一个顾客都不剩,只剩下三人。
酒保手足无措请来老板,年轻的老板一看见贺盛时就叹气。
“贺少又来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只要别人提到他,你就生气。生气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还将人揍成这样……啧啧,瞧着都快断气了。”
得不到贺盛时的回答,他也不在意。
毕竟这家伙向来这样,从前池南还在时,疯得还算有个人样,后来池南谈恋爱了,离开了这座城市,贺盛时便疯得毫无顾忌。
也不怕池南回来瞧见嫌弃他。
贺盛时仍然没吭声,他背对着其他人,捏紧的拳头上还在滴血,绷紧的脊背却以一种难以察觉的程度在颤抖。
他不敢回头。
他还记得池南离开时漫不经心的警告,“别来打扰我,不然就永远退出我的世界。”
他不甘心,但又怕池南连寻常的微信问候机会都给拉黑,只能固守在原地。
可现在池南回来了。
是不是说明……
池南靠在椅背上,仿佛没看见刚才的一系列斗殴事件,他不在乎倒在地上的男人,也不在乎贺盛时被酒瓶碎片割到的伤口汩汩流血。
沉默品完酒,他站起身就要离开,却在经过时被攥住手腕。
池南冷淡地看了过去。
贺盛时顿了顿,“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想打扰的,本想默默看着就好,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池南了,可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别人用那么恶心的眼神、那么肮脏的手去触碰池南。光是想象他就会发疯!
他想过池南会生气,会蔑视嘲讽他,又或许根本不想搭理他。
但池南只是平淡地问他,“你是谁?”
贺盛时忐忑的眼神一滞,本以为池南在说气话,但他却清楚看见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单纯的疑惑。
他滚烫炽热的心脏骤然像是被捏瘪,彻底沉进了海底。
***
池南是真的不认识贺盛时。
他的记忆里没有贺盛时的身影,又或许是暂时还没想起来,毕竟贺盛时言辞凿凿,说起他们之间的相处经过时不像是假的,见他不信,贺盛时仿佛要崩溃,然后抖着手将他们的照片给他看。
池南盯着照片沉思,这些无一不带着暗红色、完全见不了人的照片,确实像是他的手笔。
“可你……”池南斟酌开口,“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这一点他倒是很肯定。
他记不清男朋友的面容,但依稀记得那温柔眉眼,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带着包容笑意,就算池南再过分、克制不住心底的恶魔,想要撕碎一切,男朋友都会像对待珍宝般将他按进怀里。
他们是一体的,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池南又恍惚了,他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掌,慢慢地,粘稠的触感和刺鼻的血腥味让他脸色微变。
这双手是白色的吗?还是……红色?
似真似幻中,他恶意陡生,突然踢在贺盛时的膝盖上,在人跪倒后手指轻柔抚上对方头顶,在粗硬的发丝中穿梭,然后猛然又冷酷地揪紧,迫使贺盛时仰视他。
强壮矫健的身躯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仿若虔诚的羔羊。
池南笑了。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