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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花酿流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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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潘煜果然勃然大怒,“我世代诗礼之家,竟养出了你这般狡猾善妒之人!”
“今日若不予在座长辈一个交代,便将你逐出安府。我安潘煜容不得你这个不肖女辱我安家先祖颜面!”
意料之中的反应。
安桃菽目光从容,不仅不惧,反倒多了几分成竹在胸的凛然正气。
她道:“父亲莫下断言。烧酒芦菔毒似砒霜为坊间谬论,酗酒本就伤其脏腑,与二者同食无关。若说怎生才似流传的那般毒死人,需得一缸酒一缸芦菔,如此分量灌入肚中才会涨腹而死。”
安潘煜一愣,不禁感到震惊,想了想,道:“此话怎讲?”
安桃菽眼也不眨,“撑死。”
偶尔吃一顿白酒和萝卜是不能致死的,这时候科技不发达,常把谬论当真言。
见父亲神色稍霁,安桃菽继续道:“先人有云:‘雪花酿流霞满壶’①。女儿读到此话,被其三言两语勾出了腹中馋虫来,便将碾碎的芦菔作雪,美酒作流霞,到厨房中熬制一锅鲜汤。谁知,竟是我的粗心大意闹出了这般的误会,更是险些害了妹妹,该打!该打!”
这一段全是一鼓作气临时发挥的。
原文里倒是没提及女主写信亲自锤女二一事。
不过她记得在芦菔烧酒事件败露之后,在一定的篇幅内并没有女二被逐出府的剧情。
大概正逢临县遭了蝗灾,赈灾为要,来不及料理家事,又靠着软磨硬泡和多年父女的情怀而强行留在府中。
话虽如此,此节点万不可马虎。
原身虽然留了下来,但地位变得比一个奴仆还要低微,人皆唾之,处处不顺。
后来女主安纤云与男主喜结连理越加风光。
鲜明对比下,原身则变得郁郁寡欢,懒梳妆,食不饱。
这人长期在压抑的心理状态中生活数年,自然很快染上了重疾,在将死之际被驱赶出府。
想想后果,真是可怕。
安潘煜重复道:“雪花酿流霞满壶?”
怪了,若说无理倒占三分理,说有理……奈何巧合之处实在蹊跷,也是说不通的。
安桃菽瞧见父亲迟疑不决,便灵机一动,眼眸微转,忽然演技爆发。
她恰到时宜地用帕子拭去两滴泪,真似个悔恨一般,道:“只因萝卜清脆可口,常日里总吃,下酒更妙,所以想来煲汤也是香甜的。”
说着,余光瞄了眼那老爷身上的青色官服。
北宋洲县令是从八品官员,着青服,而元丰年间废止青服,改九品以上着绿服。
据考究,胡萝卜大概在南宋年间传入中国,推测下来,这本书半架空在北宋左右,萝卜多是青、白二色。
“酿流霞”原是说古人以雪花酿酒的闲情雅致,不过对于淮织城而言,是长年见不到雪的。
“芦菔作雪”便顺理成章。
安桃菽看见安潘煜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道:“罢了。”
烧酒芦菔吃死人一事在街坊里传得极凶,加上年头久远,谣言传到今天越发扑朔迷离,又无人愿以性命验证真伪,这种说法便一直存在。
安桃菽正思量“罢了”究竟何意。
再一抬眼,那老爷撂下这一句竟急忙忙走了,教她措手不及。
然这铺子始终是要讨的。
原主死无全尸,正是因后期安潘煜被上司参了一本,押进天牢,又逢灾年,失去主心骨的安家支离破碎。
她必须在靠山倒塌前实现经济独立。
否则像文中那样落个被安家排挤,死于荒野,教山间豺狼虎豹分了羹,想想都不值。
再醒来时已到暮时,身子不似先前那般痛了,能下地走动。
灯是点着的,屋中却不见其他人。
安桃菽在柜中翻出一坛子酒,酒香四溢,揭开一瞧正是坛荔枝酒,闻着有股淡淡的甜香。
白日里照顾她的嬷嬷似是听到了动静,抹着手走了进来。待瞧见安桃菽手中的酒坛时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姑娘晨时小饮了几杯便醉得头痛,怎生这会儿又嘴馋了?”
李嬷嬷是原主的乳娘,话里分明嫌这酒闹出的动静太大。
安桃菽抱着酒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心里却想:害人这事儿,原来四姑娘还喝酒壮胆呀!
思量片刻,她道:“父亲喝荔枝酒吗?”
那李嬷嬷闻言脸色更青了几分,“姑娘是……”
安桃菽瞧她吓得几乎僵住,忍不出笑了出来,“自然是将功补过呀!这荔枝酒我有另一种喝法儿。”
李嬷嬷方才放下戒备,“倒是没见喝过,不过听人说,老爷最爱葡萄酒。”
“现成的葡萄酒没新意,”安桃菽左右寻思,“我来做一壶‘真正’能喝的雪酿流霞吧。”
名字取得花哨,在当代只是一种调酒罢了。
牛乳加糖煮熟,再镇凉,兑入荔枝酒,其中万不可少的步骤——灵魂冰块。眼下温度正好,热而不燥,喝上口冰的可清爽解腻。
光是酒水稍显寡淡,若添上些蓝莓、柠檬、火龙果之类丰富口感则是不可多得的绝佳饮品。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水果实在没有。
安桃菽就地取材,将蜜桃、杨梅和荔枝切块放入酒中,又点缀了几颗椰肉代替蓝莓,滋味竟也不相上下。
她将做好的饮品舀出些许,分给了李嬷嬷。
剩下的亲自送去了昌宁堂。
昌宁堂灯火通明,赶上安潘煜在处理公事,忙碌许久,早已口干舌燥。
那荔枝酒来得恰是时宜。
“乳和荔枝酒。嗯!沁人心脾,甚妙。”安潘煜的态度相比白日温和了不少。
管事心里清楚,老爷态度转变是因为白日里派人调查了芦菔与酒是否产生剧毒一事,结果证实四小姐所言属实,心怀愧疚。
况且这酒着实闻着香!
安桃菽笑道:“让父亲品出来了,这酒的确掺了牛乳,那芦菔煮酒怎奈是女儿酒醉闹出的荒唐事儿,这回,做了一壶真正的‘雪花酿流霞’来将功抵过。”
牛奶将酒染成了白色,似雪,果粒又似霞色,二者混合倒真有种雪花流霞的意境。
几杯下肚,安潘煜醉意上头,“酒中之最,当属葡萄酒与石榴酒,酸甜爽口,唐王亦为此倾之覆之,故有前朝乔知之题‘石榴酒,葡萄浆。兰桂芳,茱萸香……’一诗。然而若他当年喝的是你的酒,便要说‘杨梅芳,荔枝香’了。”
说完乘着醉意哈哈大笑起来。
一壶酒引经据典,说明他对荔枝酒的认可,想必谈下商铺一事也并非难题。
安桃菽莞尔道:“父亲高赞了,东坡居士有诗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想每天吃三百颗的荔枝,可知这荔枝是教人何等魂牵梦绕了。荔枝酒有荔枝的甘甜,又有浓郁酒香,是酿酒人灵心巧手。女儿只不过锦上添花,美上添美罢了。”
话落,她悄悄吐了吐舌,东扯西扯的,还是不忘夸一夸自己。
安潘煜点头,“不错。”又顿了顿,“不过……这东坡居士是为何人?如此好诗,竟不曾听闻岭南哪里有这等才子。”
安桃菽微微一怔,心道疏忽了。
她只晓得此书架空于北宋,却不知具体年代,只怕这会儿著名的文学家苏轼还是藉藉无名。
便又胡诌道:“我也是无意听人提起的,先生游历岭南有感而发,如今早不知云游何处去了。”
闻知错失人杰,安潘煜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安桃菽趁机道:“倒是闻说东坡先生当过厨子,烧得一手好肉,不过也只是道听途说。父亲觉得,若这位先生不愿当官,在市井之中落个地儿以厨艺称长,如何?”
安潘煜似是醉了,糊涂道:“也好。”
“那……”安桃菽道:“女儿也不愿当官儿,想在淮织城里挑个热闹的地方开间小饭铺子、酒楼什么的……”
她忽地心虚,声音渐弱:“父亲意下如何?”
“好……”一个“好”字还未说完,安潘煜猛然酒醒了,“不可!你若诚心悔过,明日便到私塾专心读书,悉尊先生教诲。”
书中私塾为原作者创作时的一处失误。
读者因此以评论区为战场,争论不休,一派人认为此设定增添了可读性,持反对意见的则觉得应符合历史,女儿家上私塾这种情节不该出现。
话都被别人说尽了,安桃菽没什么好说的,一声不吭把书看完了。
谁知这争议颇大的私设如今倒成了一个捷径。
她本想再花言巧语撒娇两番。
又一想,这县老爷所荐的私塾,学生必然多是纨袴膏粱子弟,是个赚钱的好去处,乖乖应了下来。
安桃菽道了谢,告辞而退,离了昌宁堂转回自家院子。
李嬷嬷忙迎过来问道:“姑娘,老爷怎么说?”
“他说‘甚妙!’”安桃菽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明日我去私塾读书,你觉得这淮织城的富贵人家都喜欢吃什么?”
“具体不知,”李嬷嬷摇了摇头,“城东的源茴楼最为热闹,常见老爷以源茴楼的酒菜招待远客。”
值得参考,但名菜做法繁琐,给学生的则讲究简单二字。
什么食物最受欢迎还是需要实践。
安桃菽想得入神,殊不知自己将毛笔一端绕头发上缠了好几个圈儿。
她一边解救头发一边道:“还烦嬷嬷帮我取些黄油纸来,明日我会择些吃食带到私塾里去。”
李嬷嬷似乎不解,却还是去取了纸回来。
今夜皎月风清。
安桃菽接过黄油纸那一刻仿佛接过的是一沓银票子,心想:明日便要踏上致富脱贫的道路,可不得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