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子之汤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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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伊始，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莎莎落下，飘舞在空中与火红的枫树叶相逢，两片叶子在空中轰轰烈烈的舞一场，随即没入尘土，等待来年再遇，当然，多数是穷尽几世也再难相见的。
若是这一幕被石薇看见，免不得又要感叹几句相聚终须别，所识之人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中过客，终归是一人走完全程。
然而现在的她并无此类心情，她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讲台上的师生俩。
“啪——啪——啪——”讲台上的汤兮并未躲闪，只是任由自己的母亲兼班主任捏住她的脸，狠狠地扇了她三个耳光。
声音无比刺耳，石薇微微蹙眉。
汤兮这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嘶啦——”一张写着97分的周练卷被汤老师从中撕开，汤老师厉声训斥道：“汤兮啊汤兮，你是不是上次考了个100分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3分的选择题说不填就不填，胆子真肥！如果是中考，这3分是多少人啊？你以为我是你妈我就不打你了？啊？！”
汤兮不说话，也不哭，就呆呆地站在讲台上，低着头听训，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
“扑哧——”邻桌传来一声嗤笑，是同桌乐郊发出的。石薇微微转头，乐郊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讲台上的这一幕。石薇微有怒意，可汤老师在讲台上发火，前几日又听说他哥哥是□□的老大，打消了诘问的念头，也低头不做声了。
恰时中午放学铃响，汤老师甩门而出，鸦雀无声的教室霎时哗然一片。
假小子包琼玖第一个嚷嚷道：“汤老师虽然以严格著称，周练犯小错误就罚抄、打手心，但直接当着全班的面扇女儿巴掌也太绝了吧？多伤人啊！”
“汤兮好可怜啊，那巴掌扇的我听着都疼！上回我就少写了一个条件，汤老师罚我把带图的题目抄了500遍！”另一个同学没接包琼玖的话，只是说。
“那条选择题文印室漏印了括号啊，中考会漏印？汤老师就是想骂人吧！”
......
同学们都抓住了这个吐槽老师的机会，顺便表示一下对汤兮的可怜。
只是石薇不知，有多少汤兮的竞争对手在暗暗发笑。
石薇抽出自己的餐具，快步走到汤兮身边，握住她紧攥的拳头，入手一片冰凉。
石薇记得，汤兮上小学的时候就很依赖她，小学分班时还曾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说以后再也没有人带她翘课去当秋千了。
那时候她们还小，石薇因儿时常常转学的缘故一直和同学关系好却不亲近，可那次石薇却一遍恶心着她的鼻涕，一遍嘴上还安慰着不哭不哭，她或许是心软了，虽然她只认为自己是在照顾单亲家庭的小女孩。
她和汤兮认识6年了，汤兮的妈妈是她们班的班主任，俩人母亲都是出了名的“望女成凤”派，学业的压力、家人的期待、同学的不理解都像一道道枷锁，狠狠的将她们限制在初中看似美好的校园里。
两人常数着日子过，共患难着，数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满18周岁，光明正大的获得“自由”，因为父母骂她们时，常有一句：
“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在18岁以前必须听我的！”
这几天石薇因为参加校合唱团的事情和石妈妈吵得不可开交，早上汤兮还用游戏里的一句话安慰她——
“即使世界将我摔得粉身碎骨，我也要一一将自己缝好”
不知现在被妈妈当众扇巴掌的她，是否还有穿针引线的勇气？
石薇没汤兮这么强的自尊心，她有些得过且过，一直自认为是情商极高的谎言专家，伪装成乖乖女，她懂得如何讨好老师，讨好家人，喜欢偷懒，却总是做出一种我很爱学习的姿态。她像一只枯叶蝶，明明可以飞舞在蓝天下，却因为害怕被抓，甘愿停留在枯叶中。
她鄙视这样的自己，可又不愿改变。
“走，吃午饭去！”石薇仔细看汤兮，白皙的脸爬上来狰狞的巴掌印，有的地方甚至发了紫，嘴唇被咬得死紧，隐隐露出了血丝。石薇刚刚还在吐槽自己冷血无情，可这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撇撇嘴，去汤兮位置上拿起她的餐具，想牵着她离开教室。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乐郊任坐在位置上盯着两人的背影，似自言自语道，“这位汤老师野心还真大！不过没什么，
我能救她。”
——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诗经·陈风·宛丘》
《宛丘》译文：你起舞热情奔放，在宛丘山坡之上。我诚然倾心恋慕，却不敢存有奢望。
你击鼓坎坎声传，宛丘下欢舞翩然。无论是寒冬炎夏，持鹭羽舞姿美艳。
你击缶坎坎声响，欢舞在宛丘道上。无论是寒冬炎夏，持鹭羽舞姿漂亮。
“这是你爸爸以前给我抄的情诗”爸爸还在的时候，妈妈有时高兴了，会将女孩抱在腿上读这首诗，“那时候我是物理系的系花，他念的中文系，胖胖的，带个圆框眼镜，成绩一般般，家境平平，没什么特长，除了同姓，他和我没一个一样的。他说要追我啊，大家都当他在做梦！”
“可是爸爸还是把妈妈追到手了呀！”小女孩嘟嘟嘴。
这时候爸爸就会走近她们，哈哈笑道：“乐乐不知道吧？我跟她说，我就像《宛丘》里的男主角，卑微如草芥，可就是想追她这个万众瞩目的女巫！然后锲而不舍，把汤老师给追到了手！”
这是汤兮关于父母为数不多的愉快记忆之一，她有个封存已久的小名，叫乐乐。
父亲与母亲在教育她方面有很大的歧义，父亲认为孩子应该有幸福玩乐的童年，母亲却觉得要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不要浪费光阴，要玩可以以后毕业了再玩。
两人都是教育行业的，为此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母亲很强势，父亲只能躲着母亲，偷偷带汤兮出去玩，然而在她四岁的时候，雨后她央求父亲带她去爬山，父亲怕她滑倒，背着她往上爬。
她逗父亲，揪他的头发，父亲摸她头，却不慎失足滑倒。
被父亲搂在怀里的她安然无恙，父亲却没能抢救回来。
母亲再也没有叫过她的小名，她曾歇斯底里地质问她，如果不是她贪玩，父亲怎么会死？
她知道，她没资格被叫乐乐，她唯一能做到就是按照母亲的安排学乐器，学艺术，提前学下一年的内容，用他人玩乐的时间学习，做一个像《宛丘》中的小女巫一样万众瞩目的人。
可不知母亲知不知道，限制了自由的女巫，终究只是一个洋酒瓶底的娃娃，一圈一圈机械的转动，在巴掌大的舞台上，沦为舞奴。
汤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对母亲言听计从，开始渴望自由。
初一必读书目《红岩》，她在妈妈的要求下暑假做了读书笔记。
汤兮在感悟中写道：
我向他们一样受困与牢笼，却没有他们的信仰，但我所经历的只是有期徒刑，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忍受，总能等到黎明到来。
汤兮那天拒绝了石薇一起吃饭的邀请，表示她想自己去食堂吃，实则她中途绕了路，独自来到了学校西北角的银杏树林，乐郊和她约定的地点。
乐郊是她初一刚开学才认识的，明明才几个月，可对方却对自己异常亲热，她到对乐郊没什么兴趣。
只是如果自己和一个哥哥是□□老大的男生一起出现在银杏树林里，那个当众扇女儿耳光的妈妈看到，肯定会气疯了吧？
她于是带着一点好奇心和刺激感去了。
漫天的金黄里，俊朗的少年倚在一棵树上，勾着嘴角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直起身，向她伸出手，介绍到：“汤兮同学你好！我是乐郊，现在是这所学校的‘新晋救赎者’。换句话说，是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人。”
那时候的汤兮把对方当成了中二的神经病，准备掉头回去时，只听他轻唤一声——
“乐乐。”
好陌生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汤兮的脚步一顿。
“你自己告诉我的哦！”少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细长的指尖点了点她心脏处，吓得汤兮倒退一步。
“像你这种教师子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绩优异家境小康，看似幸福快乐。
如果你和别人诉苦，别人只会觉得你娇柔做作吧？
可除了我谁又知道，你幼年因为贪玩丧父，可这是你的错吗？
妈妈不那么反对爸爸的教育理念，不也不会发生悲剧吗？
为什么妈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你，还对你要求这么高呢？
为什么你不能向石薇一样对亲人偷懒撒娇？
为什么就是没看到一条选择题就被当这全班同学的面扇巴掌？”乐郊步步紧逼道。
汤兮被问的愣在当场，这些都是她最近才产生的负面情绪，乐郊怎么知道？
“你知道怎么才能挣脱你的牢笼，获得自由吗？”乐郊莞尔一笑，“我能更改你的过去。”
“你什么意思？”汤兮完全被说中了心事。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乐郊缓缓念叨，“让小女巫再次尽情舞动的方法，自然是将她身外的牢笼化作旷野。”
“你被打的时候，想的是——
如果当初被自己害死的，是妈妈就好了。”乐郊笑道，
“身为救赎者，
我能满足你这 个要 求。”
汤兮猛地睁大了眼。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银杏树林边的舞蹈教室，一双眼睛正看向这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子之汤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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