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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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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旷野上行驶了将近一天一夜，在隔天上午的差不多时间到达了黑河市的车站。
黑河车站比满洲里的更大也更热闹些。几个小孩挤挤挨挨扒在窗口看稀奇。沈从文自己手上没有通讯设备，要进站的消息还是满洲里站的负责人通知了这边。所以他进站后还得先跟黑河的负责人跑一通手续。翠翠在路上就同伊甸他们解释了，这列车挂在沈从文名下，不算公家财产，因此行程比较自由。黑河站也不忙碌，还有空置的铁轨，还有地方给沈从文安置他的车。
他们百无聊赖地在车厢里等着沈从文办事。果戈里瞅见穿黄皮夹克的男人待在远处的月台上张望，盯着他们的列车，神情犹豫。他立刻用胳膊肘捅一捅翠翠，用路上跟翠翠学的生硬的汉语问，“谁？”
翠翠从车窗边冒出头来，也不敢肯定，“……可能是表哥认识的人？”
恰巧沈从文从一边回来，经过月台。月台上的黄夹克露出了熟识的表情，向下头喊道，“从文！”
沈从文惊愕抬头，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海澄！”
黄夹克笑着从月台上跳下来，跟沈从文来了一个拥抱，“你也是赶巧了，正赶上我出来考察，”来接车的男人埋怨这位列车长，“不然我还在八五二农场呢。从黑河到双鸭山，也要你多过几个市了。等你到了地方一瞧，嘿，人还不在，白跑一趟。”黄夹克瞧着与沈从文差不多年纪。长圆脸，头发后梳，但发胶抹的不多，因此边缘还零零碎碎的有散发翘起来，瞧着就有些不修边幅。而这个不修边幅的人，也就是沈从文口中那个被发配到黑龙江、可以替他看孩子的熟人。姓艾名青。沈从文喊的海澄，是他的另一个名字。
老友多年未见一朝相逢，沈从文自然是高兴的，忙着与艾青话家常，忘记了前面车厢里一串小孩儿，翠翠他们眼看沈从文把他们抛开，只好先自己一个个从车上蹦下来，“半年前就听说嫂子怀上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你问阿瑛么，她好着呢，”艾青眉目舒展，又很快聚拢眉头，“就是农场的活儿重，我又不能陪在她身边。”他看向追在沈从文身后的一串孩子，抛开了这个话题，“这是翠翠吧？长得这么大了？”
沈从文说，“翠翠，给你海澄伯父打个招呼。”
翠翠躲在沈从文后头羞涩地笑。她和艾青都是黑皮肤，只是她年纪小，黑皮肤也是天生的，看上去青春洋溢。艾青的黑却是日晒风吹催长出来的，干巴巴的粗皮肤上刻满沧桑，咧嘴一笑，眉毛还苦巴巴皱着。
伊甸们则依次跟艾青做了介绍。艾青不会俄语，有听没有懂，但还是一直点头。他自己的老婆怀孕了，看其他孩子也多了几分喜爱，也就不介意沈从文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是丢给他几个小麻烦的行为。因为刚好是中午，他热烈地招呼沈从文跟他下馆子，“至少也吃顿饭再走，”艾青是开着农场的车出来的，因为身上本来也有任务，不算公车私用，“我还特意带了咱们庄子上的酒。”
农场的车内空间够宽阔。他从副驾驶拎出两个白底红绸带的酒瓶，“少说六十度的烈酒！你开车，别喝酒，给你路上带着。”
艾青也没有刻意借着接风洗尘的机会大摆宴席，说是下馆子，就是真的在街边找了一家苍蝇馆子。手边摆着那两瓶自家的白酒，也不喝，只要白开水。硬菜点了一只熏鸡，一份炖活鱼。主食叫了鸡西冷面。都是当地菜。还要了一份红肠，艾青把碟子推向几个小孩，“俄罗斯菜，你们吃得惯。”
小孩们埋头苦吃，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沈从文追问艾青这些年的经历。艾青耳边夹着一支烟，几次伸手拿下来，顾忌着席间有小孩，没有点着，又给夹回去。实在烟瘾犯了，只好不停舔嘴唇。用艾青本人的话来说，这些年一语概之，“都是在熬时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黑龙江，“上头派我来搞种植。可我大学分明是学艺术的，压根儿专业不对口啊。”
沈从文对此也深有感触，“我之前还是学历史的。现在不也是当个跑腿儿司机？”
“随遇而安，还是随遇而安。”
“开拓北大荒，如今也算是有点成果了。”
“到今天黑龙江耕地面积可以说是这个，”艾青比完拇指，又唏嘘道，“就是气候条件还是不行。上头是看中我的异能了，说可以再试试搞那个温室，大棚种植。”
“真是把我当太阳能用。”
这该是费奥多尔头一次当面见到外面的人光明正大谈起异能。可惜他还不懂中文，不然该顾不上吃饭，立刻盯着这两人对话不放了。沈从文的态度则一如在列车上呵斥果戈里那样自然，满不在乎道，“有什么能力干什么活，服从安排。为人民服务嘛。”
艾青见状就打趣他，“你不急着回你的湘西撑船去了？”
沈从文也只是笑，说，“迟早有退休的时候嘛。”
谈起农场生活，倒也不全都是苦闷。艾青说，“我也留下来好多作品了。放古代，这地儿多少也算一个边塞风光。”他搓着手，谈起绘画，眼角眉梢熠熠生辉，一下注入灵气，“我这次巡视其他几个农场，给他们提建议去的。回程路上我多开一段，往漠河去。”
“都说漠河极光漂亮。我在黑龙江待了这么些年，还没看过。说什么也要去看一次。”
沈从文听了，掰着指头跟他算，“现在都快十一月末了。你再往漠河去，还赶得上跟嫂子过年么？”
这么说完，艾青就心虚气短，含糊地说，“阿瑛……能理解的。”②
沈从文叹气，“你呀……你。”
艾青把烟叼在嘴里，并不点燃，只是抿着烟头笑。
作者有话要说： ①1958年艾青携妻带子被发配北大荒双鸭山市八五二农场。
三次元艾青与沈从文的立场有所相悖。艾青在革命文艺活动中偏向左翼，并且在年轻时加入左翼美术家联盟。沈从文则受到左翼文化界的批判，因受此打击才从文学创作转投文物研究。
②三次元高瑛是艾青的第三任妻子。本来想写的艾青不是这么个人设。但是为了写他的背景细查了他的感情生活，顿时想呸他一句渣男。写着写着就掺杂私货了。批判艾青，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