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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说服伊甸一同离开并不耗费费奥多尔什么力气。她没有孤身留下的理由。她一个人在这片寂寞的林子里生活了不知几个年月,倘若费奥多尔和果戈里也要离开,榕树林就变得太寂静。

      她就这样轻易地加入了惯于流浪的男孩们的队伍,在一个少见晴朗的日子里开启了三人长达十年的旅程。而他们唯一从这片伊甸的诞生之地带走的事物,就只有无法与伊甸分离的狮鹫。

      出发前费奥多尔给她好好梳洗整理了一番。条件有限,伊甸的打扮仍旧显出不拘小节的男孩气。但半长的头发扎起来后清爽很多,至少能看出来这是个容貌秀丽智商正常的小孩,不像之前那样,一整个天生地养的野孩子。换了新发型的伊甸却不太适应。她的瞳色是很淡的银白色,无法直视强光。以前有刘海遮着眼睛还好,现在站在明亮处眼睛就得眯起来,不然发酸发涩,看不清东西。

      狮鹫一路都在天上飞,偶尔下来落脚歇一歇,就停到伊甸肩膀上,盯着伊甸脑袋后面晃荡的小尾巴看,显得很惊奇的样子。果戈里关注着狮鹫的反应,突发奇想,决定自己以后也要留头发。

      费奥多尔拜托狮鹫替他们指路,最好是向有人烟的地方去。原先他和果戈里向着这个方向来,是听人说这边有条铁路。他们就可以沿着铁路往别的城市去。只是铁路还没找到,果戈里就跟着狮鹫跑丢了。

      幸而如今看来铁路确有其事,并且离伊甸的林子没有太远,只是后者的隐蔽性太强,要不是果戈里掉下山坡的陷阱,恐怕他们都不会遇到伊甸。

      三个小孩走走停停。狮鹫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中途会调转方向飞去别的地方,一天能飞三四个来回。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带上不知来源的冻鱼,或者咸肉干。第一天的傍晚他们找到了那条仍在使用中的铁路,铁路边上有空掉的酒瓶和土豆。遗憾的是土豆已经发芽了。他们沿着铁轨向东又走了两天两夜。白天视野清晰,他们一直赶路,晚上三个人靠着伊甸变出来的棉被取暖,挤挤挨挨地睡在铁路边上。但没有人来规范作息,三个人的生物钟都乱套。要是都醒了就走一段,三个人里有一个赖床就出发不了。费奥多尔估算着距离,从树林动身开始差不多走了有一百多公里。这样到了第四天的凌晨,他们看见了路上的第一个哨所。

      哨站是木头和石块垒砌的平房,两层高,驻扎着士兵,但人不多。费奥多尔拉住两个探头探脑的小伙伴,先趴在远处观察了半天。一直到中午,门内门外进进出出的始终只有两个穿皮袄的成人。费奥杜尔原本打算等一个时机,比如说两个人都外出或者都休息的时候,他们可以趁机摸进哨所。但金灿灿的狮鹫暴露了他们。它在上空兜圈子,试图抛下他们自己去找乐子。一个士兵从哨所出来,正对着铁轨脱裤子,一下看见了它,尿意立刻憋回去,转头呼喝自己的同伴。他们都听清了对方喊叫的内容,“那只偷东西的怪鸟又来了!”

      “带上你的枪!列昂尼德,咱们去把那家伙打下来!”

      伊甸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狮鹫!狮鹫!”她的本意是想要叫狮鹫快跑。

      ——结果谁也没能跑掉。

      追过来的两个拿枪的士兵愣住了,与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怎么会有小孩?”

      ——

      “我们这里是后贝加尔,”最先发现狮鹫的士兵名叫万尼沙,他对着费奥多尔掏出来的世界地图犯难,因为那上面还没有细致到把每一座城市都标注出来,“总之,铁轨往西边去就到了赤沙市,那里有一个大的总站点;再往东边过去的话,就要穿过边境,也就到中国了。”他的手指右移,点在俄罗斯斜下方的色块上。

      “中国。”伊甸跟着嘟囔。地图展开来铺在木桌上,三个小孩都趴在旁边听万尼沙讲话,头挨着头。费奥多尔是听的最认真的那个,试图把这些没有形象的地名都记住。

      “你是中国人吧?”万尼沙压低身子,凑近仔细瞧了瞧伊甸的脸。伊甸对他的话感到很茫然,摇头又点头。

      “我不知道。”她吭哧吭哧地说,“——我不记得。”

      万尼沙撇嘴,习以为常地耸肩,“当然,谁知道呢,亚洲人都长得一个模样。”

      留在屋外投喂狮鹫的列昂尼德喜气洋洋地跨进来,“好小子,胃口真大。万尼沙,你不知道它有多能吃——”

      “老天,你把我们的肉都喂给那畜牲了?”万尼沙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瞧见同伴跟狮鹫打闹成一团。他的整张脸孔都皱起来,“你知道现在这个天气我们没那个好运气再打到第二只兔子了对吧?它上次可是偷走了一整条腿呢!”

      万尼沙健壮的像一头穿装甲的熊。发起怒来时十分有威慑力。

      狮鹫不高兴地躲到伊甸身后。列昂尼德冲孩子们挤眉弄眼做怪脸,“他就有这么坏脾气——够不讨人喜欢的,对吧?”他是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总之比万尼沙看起来要让人亲近得多。

      列昂尼德也看到了地图。他想了想,问万尼沙,“沈是不是这几天就要返程了?”

      万尼沙不赞同道,“但他是回中国。”

      “那可以等他再过来。”列昂尼德对几个小的说,“如果你们不是很着急离开的话——你们是沿着铁路走过来的对吧?大概这几天就会有一辆列车过来,你们可以搭他的顺风车。”
      “是从中国来的绿皮车,专门运货的。他们把物资运到赤沙站。那边的负责人再把粮食转运到圣彼得堡①。”

      于是三个小孩就先住下来。哨所只有两张床。一张是木板搭的,铺了报纸。一张比较结实的是行军床。之前用到的棉被太重,被伊甸留在了原地。费奥多尔又制止了伊甸当着别人的面展现自己随变随取随用的能力。不过哨所里倒是不缺取暖的衣物,足够他们打个地铺。

      接着几天要做的就是等待。在等待列车的日子里万尼沙试图教会男孩子们打猎。他们在白天的时候早早出门,万尼沙扛着他的一管猎枪,待到天黑才回来。据果戈里说,他们走很久的路,到一条冻河的边上,等着动物过来喝水。万尼沙也鼓动他们一起下河捞鱼,但是果戈里真的试图这么做的时候被费奥多尔拦住了。听起来挺充实的。只是一直没什么收获。万尼沙将之归结为运气不好。狮鹫也每天出门,晚上总能带回来新鲜的肉食。这让万尼沙大为惊奇。他试图追上狮鹫,找到它捕猎的地方。然而后者飞的太快,万尼沙没能得逞。费奥多尔猜到它大概飞回了伊甸的那片林子,那里处于食物链下游的动物比较多。他和果戈里对此都保持了缄默。

      伊甸本想跟着一起出去。但是哨所总要有人留守。列昂尼德拜托她留下来跟他一起准备食物。他教她怎样把土豆削皮切块,和别的腌菜一起放进吊炉里去煮。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一个星期。早上男孩们照样跟着万尼沙出门去。伊甸还在赖床。列昂尼德把她从当成被子盖的军大衣里拎出来,“醒醒,小丫头!绿皮车来啦!”

      伊甸把军大衣裹在身上,下摆拖着地,跟着列昂尼德蹿到门口看稀奇。绿皮车车如其名,一整列都是斑驳的绿色的漆。短短的车头拖着四五节一模一样的车厢,咣当咣当地向着木屋轧过来,速度比伊甸想象的慢。但在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眼里确实是庞然大物,驶过来时大地都在震颤。哨所的房顶都在扑簌簌往下掉石灰。伊甸的耳膜都被震得痛。她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发出惊叹。

      她的小伙伴费奥多尔站在其中一节车厢的门边上。那个高度应该是被成人抱上去的。万尼沙领着果戈里跟在旁边,追着费奥多尔的那节车厢跑。伊甸站在哨所门口,都能从列车的轰鸣中辨认出男孩尖细的笑声。

      列昂尼德也大笑起来。他急匆匆跑到铁轨旁边去拉闸。伊甸同样兴奋地跑前跑后,眼睛发亮。

      绿皮列车在一声悠长嘹亮的鸣笛声里停下来。车头驾驶室的一男一女隔着玻璃和列昂尼德打了招呼。万尼沙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来勾列昂尼德的脖子,“列昂!看看谁来了!”

      费奥多尔被人卡着腰从车上放下来。伊甸才发现他待的的车厢里还有别的人。那青年又高又瘦,顶着乱蓬蓬的短发,看年纪和列昂尼德差不多大。他直接从车门跳了下来,大跨步向万尼沙和列昂尼德走来,一双黑眼睛亮得惊人②,“好久不见!列昂!万尼沙!”

      “天啦!阿列克谢!”列昂尼德激动得说不出话。他们用力地拥抱在一起。万尼沙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高兴的只知道傻笑。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二战时列宁格勒被围。超过65万人死于饥荒。
    ②“保尔穿着又破又旧的短褂,一只脚穿着破靴,一只脚穿着一只古怪的套鞋,脖子上围着一条脏毛巾,脸好久没有洗过,只有他那对眼睛,那对永远发光的眼睛还跟从前一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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