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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错缘错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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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咿呀呀…”
感觉到自己胸前的盘扣正被两只小手奋力揪扯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将怀中的莫离又抱高了些,低头轻轻拉开她的小手,随手将一块玉佩塞进她的手里。
整理着胸前的一团褶皱,尚秋的声音在此时低低地插过来:“福晋,还是让奴婢抱着小格格吧,这马车里不稳当,当心累着福晋了。”
我笑着摇摇头:“不必了,她这点小重量,还不至累着我。”
莫离扔下玉佩,不满地在我怀里扭动着身子,我抱着她站在腿上,轻轻摇晃:“宝贝,叫额娘。”
“咿…”
小家伙闪动着大眼睛茫然地望着我,我又晃了晃她,将语调放得很慢:“额――娘。”
“阿哇”
想不到莫离竟然蹦出这两个字,我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回想那天在床上胤祥抱着莫离逗她玩,玩着玩着莫离便突然蹦出这样两个字,胤祥当时兴奋不已,抱起莫离在房中转了两个圈,硬说宝贝闺女已经会叫阿玛了。我不服气,便开始教她说“额娘”两个字,努力至今,无果。
马车颠簸一路,末了晃悠了一下,慢慢停下来。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下马落地的声音和脚步声,紧接着车帘被撩起来,胤祥站在下面向我微笑:“如儿,到了。”
我亦对他一笑,起身向车门处走过去,胤祥在下面一手接过莫离,一手扶住我的胳膊,轻轻一带,我便稳稳落在地面上。胤祥把莫离交给尚秋,抬头看了看面前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默然不语。
我走过去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他低头看着我,淡淡笑了一下:“看过若含就走,我不好多待的。”
我点点头,心知的确为难他,总会是尴尬的一场会面,但我真的必须在此时见她一面。挽着他的手臂进了府,早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九阿哥便迎出来,见到我时还是顿了顿,眼神在我和胤祥的手臂交挽处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唇角,笑得有些勉强:“十三弟来了,真是稀客。来,进去说话。”
我松开胤祥的手臂,微微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九哥。”
九阿哥的脸色又黯了黯,沉吟着“嗯”了一声,眼神在我脸上又扫了扫,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我躲闪着他的视线,别过头轻声道:“妾身此来是想去看看九嫂,不知九嫂现在可方便?”
九阿哥愣了愣,渐渐皱起了眉。
我看着他无力地笑了一下:“是若含。”
九阿哥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唤来一个丫头吩咐道:“把十三福晋送到郎夫人那里去,好生伺候着。”我点头谢过,临走时胤祥冲我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我在前厅等你。”
丫头带着我在园子里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外面,院落不大,布置得很规整,屋前廊下站着一个小丫头,正拿着小勺喂鹦鹉。见了我便急忙赶过来行礼。我抬手叫她起来,只道:“你去通报一声,我想见见你家夫人。”
那丫头领了命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站在门边挑起帘子冲我颔首,我进了屋,迎面便看见一个坐在窗边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旗装,坐在窗前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我从尚秋手里接过莫离,挥挥手,丫头们全都轻轻地退了出去。若含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我怀里的莫离。
莫离扭了扭身子,冲她伸出小手上下摇了摇。若含慢慢伸出手去,莫离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若含的手指晃了晃,莫离就“咯咯”地笑起来。
若含的唇边若隐若现,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她轻轻抬起头,唇角略勾,语气却是淡淡的:“妾身不知十三福晋来此,未曾远迎,十三福晋勿怪。”
我怔了怔,若含抽出被莫离握住的手指,后退一步微微曲了膝,垂首道:“妾身见过十三福晋,十三福晋吉安。”
我看着她,一时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竟然已经被划上了如此深的一道沟坎。先时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对我不似往日般交心,却也不曾当真惧怕过我。如今她因我失去了自由,这心结,恐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得的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何必如此,我们之间,当真便要走到这一步么…”
若含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携她到榻上坐下,凝视半晌,只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若含定定地看了我两秒,却又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她垂下头,轻道:“不用道歉。我一早便说过,我们都是女人,这辈子注定由命不由人。如今叫我一语成了谶言,原也是命中注定,怎么怪得旁人。”
她仰起头看我,续道:“我已经认命了,福晋又何必自责。其实这样挺好,至少,我没嫁了个脸面也没见过的丈夫。”
我追问:“真的挺好?”
若含不回答我的话,默了半晌,方开口道:“福晋知道九爷也喜欢您,对么?”
我微怔,垂下眼,点头。
若含将另一只手也覆在我的手上,顿了顿,轻声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初教福晋下棋的人是九爷,陪福晋骑马的人是九爷,如果是这样,福晋会不会喜欢上的人是九爷?九爷…他会不会就能心愿得偿?”
我轻轻蹙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他对我很好。”
若含仰头对上我不解的眼神,轻轻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替代品,纵然再相像也不是他心中所想。娶我回来是他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假象,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仍然对我很好。醒着的时候,他叫我若含。喝醉了,他叫我如意。可不管是醉是醒,我知道,他都把我当成是福晋您。”
我叹道:“他既然不曾真心待你,便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若含摇摇头,续道:“我的心不在他身上,怎么会被他伤。我只是在想,如果娶了福晋的人是九爷,福晋也一定会很幸福,他喜欢您,很喜欢…”
若含低下头抚弄了一把莫离的小脸蛋,莫离咯咯地笑起来,若含也笑了笑,又道:“可我知道,现在福晋同样很幸福,十三爷,他是个能珍惜您的人。你们还有了孩子,这样可爱的孩子…”
我亦低下头去看着莫离,若含轻轻的声音飘过来,如往日一般柔软和顺:“福晋,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您一样幸运,有缘人当珍惜。至于我,他待我好,便已经足够了,若是当真留到日后放出去了,父亲也一定会将我嫁到一个有几分财势的人家去,左右是身不由己。这样顺了他的意倒也不错。我不曾怨过,真的,所以福晋也不必自责。”
不怨……
若果真不怨,那是因为不爱。倘若有朝一日若含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那又当如何呢?到底是个尴尬难堪的境地。
从九阿哥府回来家里,原先心里的歉疚却并没有消失。若含笑着说不怨,可自己的丈夫日日对着自己,口中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字,哪个女人能够做到无动于衷?纵然…她不曾爱过。
真的不曾爱过?
答案我无从知晓,我只希望,终此一生她不要为情所累。
尚秋是个让我猜不透的女孩。
虽是贫苦出身,浑身上下却找不出一点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样子。平日里行事温和谦逊,言语也不多,但那清丽眉宇间却总能找出一丝淡淡的高洁气质,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围绕着她,让人不可轻视,不可亵渎。
我曾经半开玩笑地看着她,问道:“尚秋,你会不会武功?”
尚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轻声道:“奴婢跟随叔父卖艺,不过是学过三招两式的拳脚功夫。花拳绣腿,搬不上台面,怎能称得是武功。”
我叹道:“女孩子家舞枪弄棒的,也真够难为你了。”
尚秋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头淡淡笑了笑。
我又问道:“说起来,你叔父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尚秋道:“托十三爷和福晋的福,叔父不用再在破庙中将就度日,身上的病也有了药医治,自是比之前好得多了,现在已无大碍。”
木梳轻巧地在我的发间游移,细密的梳齿一下一下轻抚着长发。灵巧的手指拈起我的头发,利落的盘绕,扎绾。我看着镜中尚秋低垂的眼,轻轻笑了笑:“你这一手功夫倒是好,比湘儿倒还利索些。”
尚秋手上的动作不停,仍旧低眉垂眼,轻声道:“福晋夸奖了。”
我道:“你真的没在别的人家做过丫头?”
镜子里的尚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没有,福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笑:“只是奇怪你这手艺何时练出来的,看你平日不甚注重自己的打扮。”
“小时候也爱美的,没人帮我,只能自己动手。”尚秋呼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后来叔父病了,也就无心再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我再一次看了看镜子里的尚秋,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打开镜匣,在底层取出一块小金锁。又将镜匣扣好,回过身,在尚秋微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将金锁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看看金锁,又看看我,轻声道:“福晋…这…”
我说:“这金锁原是十三爷为莫离打造的百日锁,质地绝对是上乘。是我嫌太重了,怕勒着孩子,他才去换了一把小的来。现在这一把在我这里放着也是没用,你拿去换了银子给你叔父买药吧,剩下的,给自己添置些衣服首饰。”我拎着她的袖子晃了晃,笑道:“太素静了。”
尚秋愣了愣,视线滑过金锁,垂下眼摇了摇头:“福晋抬爱,奴婢不胜感激。只是奴婢无德无功,不敢接受福晋赏赐。”
我按住她的手,笑道:“谁说这是赏赐。这东西在我这里是闲置着,放在你那里它才能有用武之地。再说,你帮我照顾莫离这么长时间,她多少也得谢谢她的尚秋姑姑不是?这金锁本就是给她做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尚秋再看一眼金锁,轻轻伸手接过,唇畔滑过一丝笑意,几不可察。
她将金锁放入怀中,只是一句:“奴婢谢福晋恩典。”
尚秋做饭的手艺也属上乘。
我擦去莫离嘴角的残渣,笑道:“这银耳粥做的真是难得,竟也合了这刁丫头的口味,平日里厨房送来的什么粥阿羹的,她只吃一口便摇头不要了呢。”
莫离显然不瞒我对她“刁丫头”的称呼,“咿咿”地表示抗议。
尚秋亦只是笑了笑。
我问:“可还预备有没有?”
尚秋点头:“有的,奴婢想着银耳润肺,便多做了一些。”
我抱起莫离坐在腿上,吩咐道:“拿食盒子盛一份,给侧福晋和大阿哥送些去,还有庶福晋那边,也让小丫头送一份过去。”
尚秋应声“是”,叫人从厨房拿了剩下的来,拿小碗装了,提了食盒要出门去送。她推开门,我向外一望,忙叫:“等一等。”
尚秋退回一步,垂手侍立:“福晋还有何吩咐?”
我转头吩咐碧彩:“着人打把伞跟着尚秋过去,这大日头底下走一个来回是极易受暑气的。”
尚秋推辞:“不必麻烦旁人了,侧福晋的院子不远,奴婢不碍事的。”
碧彩捧了伞来,我示意小丫头接过了:“这有什么麻烦,不过多个人罢了。真若闹出病来怎办。”
尚秋不再说话,只是停顿片刻,屈膝请了个双安便告退了。
八月的一天,胤祥回来得很早。
我坐在桌前绣着香囊,含笑看着一旁他们父女的打闹。莫离还处在好动的阶段,一伸手抓住了胤祥腰上的玉佩,揪来揪去扯着玩,兴奋得咯咯直乐。胤祥也不恼,由着她折腾,最后索性将玉佩解下来直接交到她手里,原是为哄她,结果这刁丫头东西到了手反倒不稀罕了,拿在手里只摆弄了两下,扬手便往地上掼去。可怜那一整块的青玉龙纹玉佩,啪的一声接触青石地面,自此四分五裂,再无拼合之可能。
我与胤祥无奈地相视一笑。
对于莫离,我们的心思都一样,总觉得有一份亏欠无法弥补。尤其是胤祥,足足将莫离视若掌上珠心头肉,怕冷了怕热了,怕磕了怕碰了,一时一刻也不肯放松。我有时笑他像个老妈子,心里却也明白,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在胤祥的书房待了一个下午,中间莫离哭闹,我几次提出要回自己的房间,都被胤祥以各种理由拦了下来。我不解询问,他只是神秘地笑笑:“莫急,等晚上你就知了,先等等,再等等。”
终于挨到天色已经黑透,莫离熬不住困,已经让湘儿抱了去睡觉。胤祥看看外面的夜色,终于状似满意地笑了笑,执起我的手,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来,为夫送夫人回房。”
我不解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茫茫然跟着他走出了书房。
从胤祥的书房到我的珩梧殿,中间隔着小小一段梅花林。现在这个季节梅花早已凋谢,梅树光秃秃的枝桠歪斜在夜色里,总显得几分冷清。
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远远地便看到那片梅树林里似乎亮着光,那些光亮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像一把火砂撒在漆深天幕中,散发着灿烂的暖意。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发光的是两排灯笼,被做成梅花的形状,红色的,一盏一盏整齐地挂在树杈上,每一朵梅花的花蕊中间都插着一根蜡烛,同样红红的,火苗在空中轻盈地舞动。
我诧异地转头看着胤祥,胤祥温柔地笑,他说:“以前你总抱怨说这林子里太黑,晚上走不方便,绕路又远。看看现在,可好些?”
我看着那两排花灯,烛火在微风中摇曳,蜡油的香气在空中丝丝缕缕弥漫开来。胤祥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根蜡烛,挥挥手让人都下去,拉着我走进了梅花林。
后面还有一段没被点燃的花灯,胤祥伸手将它们一根一根的点亮,另一只手始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偏过头去看他,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轮廓更加俊朗,他凝视着那些花灯的表情,是那样静谧而虔诚。
全部的花灯都被点亮后,他将手中的蜡烛插在树枝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揽住我,垂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不管路有多黑,都有我陪着你。以后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我凝视着他,满足地一笑,踮起脚轻轻吻上他的唇。
梅花灯笼一直亮到了我的院子门口,进了院子,我又一次怔愣。
院子里的树枝上,挂着两盏孔明灯,微微摇曳。
胤祥牵着我的手,过去取下孔明灯,将其中一盏递到我手里,上面画着傲雪红梅图,同样灿若烟霞。
他说:“孔明灯没有翅膀,但心中的那一丝温暖便可以托着它飞到足够远。而那支支持它飞翔的蜡烛,如果没有灯壁的保护,也会很容易在风中熄灭。”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低下头,与我额头相触,轻声道:“如儿,其实我们就像这灯壁和蜡烛一样,谁也不可能离开谁。今天我们一起把这两盏孔明灯放掉,哪天,你若是走失了,我就放一盏和这一样的孔明灯,让它去找你,而我会在放灯的地方,等你回来。”
我用指尖轻抚灯上的梅花,恍惚一笑:“我又不是莫离,怎么会走失。”
胤祥笑道:“是,我会时刻看着你,不会让你走失的。”
点燃蜡烛,仰起头,看着淡黄色的光托着孔明灯,渐渐的越升越高。
我靠在胤祥肩上,看着红色的梅花在空中慢慢地晃动,渐渐远成了暗空中的一个光点。胤祥握着我的手,片刻之后,我感觉手心里又多了什么。
拿到眼前看时,是一块桃红色的玉如意。
我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香囊里,有一块和它同样大小,同样光滑温润的白色玉如意,上面刻有那句我们要相守一生的承诺。
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八月初十,如果按现代的说法,这一天是我和胤祥的结婚纪念日。
我忘了,他记得。
我将桃红色的玉如意放在手中把玩,他说,这种玉叫虎皮糖玉。
他笑看着我,那双眼睛直直地望进了我的眼底,望进了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轻易的撩拨起了那份叫做“感动”的情绪。
其实何须是深处,自从与他相遇,我心中的每一寸地方,都再也经不起触碰。
我踮起脚,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唇。痴痴地缠绵。
他的唇一路轻吻,滑到我的耳畔,轻轻咬住我的耳垂,用舌尖进行着温柔的挑逗。
他在我耳边轻唤:“如儿…如儿…如儿…”
“胤祥…”
话音刚落,他便打横抱起我向房中走去,一边轻吻,一边在我耳边低低呢喃:
“我不会让你走失的…”
“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下辈子我也不会放手,如儿,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