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缓慢光年游戏》荷戟

6、（6）

　　Chapter 6

　　“嗯？说什么呢，我经常笑啊？”

　　夏油杰不明所以，几乎可以断定五条悟又是想搞什么恶作剧。劲直推开那只戳在眼角的手后，他随性地将腿架到另一条腿上，往后靠上藤椅椅背。

　　一身漆黑的两个人坐在一堆情侣中间，拿着手机不时交头接耳，硬生生在温馨甜蜜风格的甜品店前营造出一片生人勿近的气氛。

　　二十八岁的高专老师和十六岁的二年级生贯彻着极其一致的张扬风格，只可怜玻璃小圆桌下空间不足，他们的四条长腿只好紧挨着挤在一起，还一直伸到了对方的藤椅下方。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将交叠的双腿上下交换位置。

　　动作太过同步的结果就是——

　　夏油杰放下手机，抬起头，目光越过少了一半的奶油泡芙，盯住五条悟。

　　“嗯？”五条悟正在快速消灭甜食中，注意到对面的不善视线就舔了舔嘴唇，问道，“杰你看我干嘛，又要帮我擦嘴吗？”说着，他闭上一边的眼睛，把另外半边脸送上前去，一副要擦快擦我忙着吃东西的模样。

　　夏油杰不由得沉默一瞬，继续盯着面前这个正在变相wink的人。他动了一下脚，没成功。

　　“悟，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他问，再弯了一下膝盖，又失败了。

　　“什么不对啊？你不擦吗？不擦就帮我推一下墨镜，要掉了，手没空。”五条悟一边很幼稚地试图用皱鼻子这个动作抵住快要滑下去的墨镜，一边催促道，“杰快点快点快点。”

　　夏油杰额角青筋暴出，食指中指并起一扯，直接把五条悟的墨镜给勾了下来：“你给我好好听人说话——”

　　五条悟挑着眉毛，疑惑地眨了一下眼：“嗯？”

　　“……”夏油杰屏住呼吸。这双眼睛太过耀眼，让他只觉眼前一片闪烁，恍惚间看到了海面上粼粼跃动的波光。

　　夏油杰一秒帮五条悟把墨镜戴了回去，捂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热的耳朵，佯装摸过耳钉，带着些许怒意说：“墨镜戴好了，现在总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我一直在听啊？”五条悟大感委屈。

　　“你哪里在听了？”夏油杰说着就要拍案而起，结果站到一半就跌回了座位上。

　　夏油杰：“……”他眯起眼睛，表情极其危险地往桌子底下看去。

　　五条悟也顺着夏油杰的视线看过去，六眼轻松看穿一切，洞悉透彻前因后果。

　　于是六眼拥有者一秒破功，大笑道：“哈哈哈我说杰你干嘛这副态度呢原来是你的脚被椅子卡住了啊！这也太蠢了！不愧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某个人自己想站也没站起来。

　　五条悟：“啊。”

　　五条悟：“……原来我也被卡住了，哈哈。”

　　现代最强咒术师赶紧吃了一个奶油泡芙压惊。他也是意料不到，最强的自己竟然会被一把低级的藤椅卡住脚。

　　“恭喜你，终于发现了第一个坏消息。”夏油杰扶住额头，指了指两人身后的橱窗，“第二个坏消息在后面。”

　　“不是吧。”五条悟嘴角抽搐，没想到自己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仅仅隔着一扇橱窗的拉面店里，钉崎野蔷薇已经拍了十张照片发到群聊里，正在拍桌狂笑，力道大到拉面碗差点飞离桌面。

　　“报仇了！”钉崎眉飞色舞地给每张照片附上二十字的情境说明，在得到了禅院真希的肯定后更是干劲满满，转头举起手机问虎杖和伏黑，“你们觉得这张照片应该怎么配文？”

　　“哇，老师和学长好像脚缠在一起的章鱼哦！”虎杖悠仁摸着下巴认真点评。

　　伏黑惠：“可以叫‘咒术界最黑暗的一天’。”现代最强咒术师竟然会被椅子卡住脚，这个咒术界大概是没有未来了。

　　另一个一级咒术师也是，前面不是还表现得很靠谱的吗？怎么遇到五条老师就原形毕露了？

　　“咿，好难听，还不如虎杖的八爪鱼。”

　　“钉崎也赞同我！是二对一！”

　　“耶耶耶！”虎杖钉崎两人立刻互相击掌，举着手等待伏黑加入他们。

　　僵持了一分钟后，伏黑咽下满肚子的吐槽，生无可恋地举起手，特别没干劲地：“……耶。”

　　虎杖和钉崎满意地收回手，想要继续给照片命名时，他们的手机齐齐叮咚响了一声。一年级三人组低头看去，只见群聊中赫然显示着一行小字：家入硝子加入了群聊。

　　家入硝子：不错。

　　家入硝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钉崎小妹妹，把这些照片的版权卖给我怎么样？

　　家入硝子：赚了钱我给你分成，你二我八，考虑一下？

　　一年级三人组：“嗯？”

　　“这个口气不像家入小姐吧？”虎杖在这种地方倒是极其敏锐，他努力回忆着，“像谁呢？”

　　钉崎点头，也苦思冥想起来：“是哦，好熟悉的感觉，是谁啊？”

　　唯有熟悉高专职员的伏黑惠一阵无语，心想：冥小姐，你为什么也来凑热闹啊？！

　　这个咒术界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搞定，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
　　高专的资料室里，冥冥斜倚着门框，用着家入硝子的手机，转头笑眯眯来了一句：“也给你分成哦，小硝子。”

　　“这种没有销路的东西别拉上我，会赔本。”

　　冷白灯光中，家入硝子抱着一叠档案从书架间走出来，白大褂的衣角飘荡在身后，甩出凌厉的弧度。她微微抬眼，眼下一抹青灰，神色倦怠中带着冷淡：“让你来帮我找资料，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我可不做义务劳动，你不如找歌姬。”冥冥耸起肩膀，又说，“肯定有销路，卖给五条不就好了，这种糗事他应该很愿意买断吧。”

　　“不。”家入硝子露出一个十分疲惫的眼神，将找出的旧年资料放到办公桌上，“你不了解他。”

　　“嗯，怎么说？”冥冥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这要怎么解释？说这种蠢事十多年前是某两人的家常便饭吗？何止是脚卡在椅子里，有什么蠢事那两个人没有做过？可别小看了青春期男高中生的躁动。

　　即使是最强，也曾有过那么轻狂又快乐的日子，能够无所顾忌地制造冒着傻气的故事或者事故。

　　家入硝子心累地回忆了片刻，果断决定不去解释。她走到冥冥身边，低下头去，细长手指点在屏幕上，轻轻向上滑动。

　　照片里有两个笑得灿烂的笨蛋。

　　他们盯住对方，眼神交织，咬着牙围着一张玻璃圆桌较劲，看似争锋相对，可任谁都能看出一种勃发的喜悦正在两人之间炸裂开来，似乎要撑破这一定格的瞬间。

　　阳光无止境地洒落下去，慷慨地涂抹着鲜活真实的色彩。

　　“这种蠢事，他巴不得多一点才好吧。”家入硝子无声地叹息。

　　虽然不是很了解其中内涵，但赚不了钱这个意思冥冥还是听懂了的。她顿时对这些照片失去了兴趣：“那算了，我还是认真做夜蛾校长的任务吧。额外的任务，额外的奖金。”

　　“追踪机械丸？”家入硝子随口问了一句，也不期待得到详细回答，转身再次走进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间。

　　作为反转术式的持有者，她向来只负责后勤，不太掺和其他事。救人和尸检已经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和死人打交道向来比活人更让她惬意。

　　特别是在有了新课题——咒灵操术深入研究——的当下

　　“秘密。”冥冥弯起嘴角，闭上眼睛。

　　窗外，羽翼漆黑的乌鸦转了一下眼珠，露出一丝狡黠又妩媚的笑意。

　　*
　　「看见了吧。」

　　“看到了……”

　　“是啊，看到了……”

　　隐蔽的角落里，两个女孩手牵着手并肩而立，被同一种痛苦生生撕裂心脏。她们无助地依靠在一起，只能怔怔地望着前方，那个不过一条街道远的地方。

　　喜悦到极致，是会恐惧的。

　　白发女孩牙齿打颤，咯咯作响，喉头泛起铁锈一般血腥味，恍惚中感到脖颈处一片冰凉。是她双胞胎妹妹的泪水。那么凉，可以一直顺着脖子流进她的心里。

　　她立刻紧紧抱住身边的黑发女孩，喃喃自语：“美美子，不要怕……不要怕……”

　　“菜菜子，你也不要怕。”黑发女孩大睁着一双眼靠在姐姐的肩头，眼珠毫无焦距地转动着，最后茫然地放大瞳孔，“夏油大人说过的，不要怕。”

　　“——嗯！对……不可以忘记夏油大人说的话。一句都不可以忘。”菜菜子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舔过带着血丝的牙齿，用凶狠掩盖住一切情绪。

　　她一手抱着无声流泪的妹妹，一手伸进衣袋，僵硬的手指差点抓不住手机。

　　套着可爱兔子手机壳的屏幕适时亮起。

　　「想不想再见到他，想不想再去牵他的手，想不想再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想吗？」

　　「接受我的条件，我就帮你们达成愿望。」

　　“这家伙……这家伙！该死的混账！”菜菜子死死捏住手机，眼睛通红一片，“啊啊啊啊！该死！我们要杀了它，一定要杀了它！”

　　美美子喃喃地说：“可是夏油大人在它的手里。”

　　白发女孩深吸一口气，不甘又痛苦地说：“是啊……所以得找个办法杀了它。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对吧，美美子？”

　　“对，吊死它。”黑发女孩面无表情，一眨眼，泪珠啪嗒落下，打湿了怀里的布偶。

　　她们紧紧依靠在一起，站在街巷的阴影中，等待一阵风来，吹干脸上的泪痕。

　　“可是……”不知道是谁极其小声地开了口。

　　另一个人接下去。“可是，真的好想……”

　　“好想能够再、再……”

　　停。到此为止。不可以再想下去了。不可以再看下去了。

　　——不可以让夏油大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论是哪一个。

　　女孩们牵着手转过身，踉踉跄跄往回走，只觉得脚底下是空落落的一片深渊。她们踏在水上，踏在雪上，踏在下一秒就要碎裂的冰面上，也没有这一刻那么仓皇无措。

　　才走到一半，两人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请稍微等一下，刚刚就看到你们两个站在角落里哭，发生什么事了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天空中降下的利箭，避无可避，劲直射穿了两人的心口，将她们钉死在大地上。

　　菜菜子美美子惶恐地转过身去，愣愣地看着那个人走过来。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走到她们面前来的。

　　带着笑容带着光带着希望带着救赎，他朝她们伸出手，稠黏的鲜红色沾满脸侧，顺着脖颈流下去。

　　从那一刻起，鲜血不再是罪恶，而是温暖和爱。

　　现在，那个人同样在她们面前停下来，微微俯下身，细长的紫眸弯起，露出格外温柔又无奈的笑容。

　　“小妹妹，你们和家人走散了吗？”

　　“不是的……”白发女孩哽咽着，泪水突然间再也控制不住。

　　“……不是走散。”黑发女孩抬起头，溺水者似的大口呼吸。

　　她们从胸膛里压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气音，轻声说：“……夺走了。”

　　“是被人——夺走了！”

　　“嗯？”夏油杰皱了一下眉，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杰，都说了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你又要跑到哪里去？”五条悟站在小巷的入口处，一眼就看到了夏油杰身前两个哭得满脸狼狈的女孩子，随即了然地挑了挑眉。

　　他姿态随意地摘下墨镜，垂落的白发间，一双苍蓝眼瞳不带情绪地望过来，无声的压迫感开始蔓延。

　　“悟，你怎么——”话未说完，夏油杰就被瞬移过来的五条悟从后面紧紧抱住。

　　“你干嘛啊？快放开我。”怎么跟八爪鱼似的？他头疼地试图掰开那两条缠在他腰上的手臂。

　　“没·做·什·么。”五条悟拉长声音，把下巴搁在夏油杰的肩膀上，“也·不·要·放·开。”

　　撒娇也要有个限度吧？夏油杰无奈地叹息：“还有别人在看着，你给我够了，悟。”

　　“也不算别人嘛。”

　　“什么意思？”

　　五条悟笑了一下，点着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慢悠悠说道：“给你介绍一下，杰，这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具体哪个是哪个我可不太清楚，不过嘛——”

　　“她们，是杰可爱的女儿哦。”

　　夏油杰一愣，猛地睁大眼睛：“哈？！”

　　夏油杰，十六岁，咒术高专二年级生，猝不及防来到了十二年之后，结果不仅发现自己将要英年早逝，还被好友告知了——

　　他有女儿。

　　还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