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与痕》谢洛笙

6、TRACK.6.终点线

　　我和莫百仍然有联系。偶尔的短信，简单的问答，不费时也不费金钱。即使遭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我也绝对不会打电话给他，我只是握着那部MOTOROLA手机给他发短信。
　　我说，我爸曾经是个司机，在J省开农用车卖砖。可是他再也不开车了，他守着家里的几亩田偶尔做做木匠，因为他两年前撞死了人并且逃跑了。所以有时候突然的灾祸会像急性病，让人快速而彻底的丧失生活的勇气和能力。
　　我说，以为失去阳阳的生活里会有另一个人做我的太阳，可是我失望了。蜡烛是不可能会变成太阳的。我原准备明年春天带她去看我和阳阳的树的，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说你应该在课余时间去散散心。也许你可以叫上我老婆。
　　他是莫百，是阳阳交往了十年的准男友，是阳阳信誓旦旦要一生追随的人。他叫阳阳老婆。我们的对话因为阳阳开始，也许还会因为阳阳而结束，只是时间还不确定。这就是生命和生命中点缀的定数。
　　我说我们这生都不会见面的。我不喜欢面对一个可以直视我内心的人。世界上只有陌生人才安全才可以互相倾诉。
　　我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听过他的声音。还是高一的时候，我和阳阳开玩笑说自己要抢走莫百。我用200卡打电话到莫百宿舍。接电话的是一个调皮的男生，听见我要找莫百，他就立即在那头大叫，潭学长你女朋友找你！我咔地一声挂掉电话并发誓一辈子也不给陌生人不打电话了。那时阳阳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塞两本书到挎包里然后到办公室跟班主任请假。他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嘱咐我路上小心。他当初力主我和林幽作同桌，如今发生这样震惊全班的事件，他应该有感到自责吧。

　　我喜欢吃鱼。家里的鱼烧得很辣。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着炉子吃饭。这是乡村冬天最温馨的聚餐的方式，有炉子，有辣椒，有火盆。久违的感动让心里的冰霜渐渐升华，最后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露出来，出来呼吸，出来放松。
　　爸爸手指上绑着沾了灰的白色棉布，黑色细线缠着，显然做木匠时受了伤。
　　妈妈在脸盆里搓洗抹布，这让妹妹抱怨了半天。
　　很早就睡了。半夜的时候妹妹的腿搁在我的肚子上。她不停地说梦话。我醒了，觉得世事无常，幸福的样子太模糊，像玻璃，容易破碎，于是哭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雨了。冬天的雨。又含蓄又冷酷有尖锐。出门时妹妹给我一张卡片，她说是圣诞节和元旦迟来的礼物。我对她笑，脸上是姚亦式傻傻的笑容。

　　上车收起伞，下车又收起。
　　在星宇落地玻璃边等待自恋狂。那只愿用夕寒作为名字塘塞我的家伙，他和林幽一样叫我咸咸，我称他自恋狂。
　　冬日的早晨，无情的冷雨，偏僻的街道。我的处境。
　　手机响了，是林幽。
　　我没有接。我要好好理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需要点时间。
　　握着MOTOROLA手机，我想这是我拥有它的最后一天了。我要把它还给林幽。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礼物。我的自由也因为它的介入而破碎了。林幽要给我的不仅仅是依靠，她要的是控制。她为我打点生活的一切，却拿走了我单纯的自由。我的生命被迫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而这种负荷对我来说太沉重。我本来以为会和林幽一起骑单车穿越时光的路，可是现在看来是她要载着我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抬头看见自恋狂。他从远处走来。黑色的风衣衣角在风中飞扬。印有SPORTS字样的背包挂在右肩上。脸上是透明干净的笑容。在这样的冬日，他像一只自由神秘的鸟，似乎可以带着蚂蚁般卑微的人群暂时脱离大地的困扰到达一个永远安详的天上国度。
　　我才发现雨停了。有细小的水珠闪烁在他喷了定型水的头发上。自恋的人总会在头发上花很多功夫，他也不例外。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由于在某一个地方藏着一口井——《小王子》——我的脑海中突然闪出这样一句话。在自恋狂面前这句话让我害怕。
　　我说今天我要翘课。
　　他揶揄道，班级第一也有厌学的时候啊。
　　如果没有林幽也许我永远也考不到班级第一吧。她一直在帮我。
　　我的心倏然间猛烈的震动。林幽，给我最深切照顾的人，我们不应该就这样分开。林幽给了我阳阳都不曾给的关心和爱护。也许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依靠了，她希望我可以是她找的人，希望我可以是永远陪伴她的人，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失望那么气愤。
　　如果没有林幽，我仍然会像一只无知的小鹿，在通往理想森林的小路上匍匐前行吧。遇见了林幽，脚步才变成舞步。
　　我在星宇空无一人的书架间给莫百写短信。
　　——也许这就是命运。尽管阳阳因为她而离开，尽管她让我仰在栏杆上在风中大声哭泣，尽管表面上我对她厌弃，可是我还是喜欢她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她。也许我已经原谅她了。
　　我舒了口气然后将手机放进包里。我该回去了，不久就要考试了，还是期末考呢，考不好就惨了。呵呵～
　　收银台边自恋狂正盯着他的手机，拇指还忙活着。
　　给你老婆写情书啊？我问。
　　不是，一个朋友而已。我也是有朋友的，不止是老婆。
　　你还有朋友啊？！
　　以我这么好的硬件和软件怎么会没有朋友呢，你以为我是你啊。
　　他终于抬起头，好了，发送成功。
　　我要回……忽然我搭在包包边的手，我的手边，一阵振动。
　　……
　　我的话突然不能说出来。世界瞬间退却了所有的颜色.
　　来了短信……
　　两个十年的爱情突然重叠，然后化为眼前那个人的笑。那笑仿佛要把我带到世界末日。

　　你的卡打电话是漫游吗？我艰难开口，手脚冰凉。
　　你真神啊！我是J省的，到现在还没换卡呢，不过只是发短信用手机，打电话用公寓电话，所以换不换卡也不要紧的。
　　我要走了。我转身离开。
　　你不是要翘课吗？胆小鬼！自恋狂在背后大声喊道。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自恋狂。

　　我们脚下是白色的终点线。结束的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