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遣》小柴

2、迷网

　　富丽华，果然富丽堂皇，奢华无比。富人的游乐园，穷人只远远望上一眼，便觉得连肖想一番，都是遥不可及。
　　而今天，身无长物的我有幸踏足，另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算得上别致的体验。
　　递了“谭煜天”的名号，自然有人带我到另一扇门。
　　主人站在落地窗前，自斟自饮，悠然俯首，众生百态尽显，他高高在上，看人如看戏。
　　我暗想如他这般自尊心夸张地膨胀着的人，单是那玻璃窗外自己朦胧的倒影，便足以让他醉了吧。
　　“来了，坐。”
　　押解我的甲乙丙丁不知何时退尽，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谭煜天。
　　一杯酒尽，他又续上一些。
　　“我在英国出生，父亲是个商人，母亲是个画家，长居国外，谭家三代单传，到我这里，取中字为煜，表意普明照耀。我17岁回国，先是跟着几位世伯学做生意，后来自己创立了同腾。”
　　他自报家门，无视我不明所以的疑惑。
　　“我想生意场的事你该是不感兴趣的，不然那次我说我姓谭，是个生意人，你就该知道我是谁，而不会是毫无反应。”
　　提起前事，他滔滔不绝，我依然头脑空白一片。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安生，我说过你该多了解我一些，我说到做到。”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当然有，不然我对你了如指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那岂不是不公平。”
　　了如指掌！
　　他手指轻叩杯壁，翻腾的猩红酒液晃得我一阵晕眩。
　　这是个人固然自信，却绝不浮夸，他说了如指掌，就断不会少看了一条纹理。
　　忽然之间，只是站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有些困难，他审度的目光犹如我天天操控的红外捕影仪，从里到外，将我看得通透。
　　“你究竟知道我多少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喉咙发干，气息不稳。
　　“很多，起码比你能想象到的程度还要多，比如季绘，比如……”
　　他脸上故作高深莫测，微微动唇，“还是算了。”
　　我猜他是无话可说，季绘是我妻子，他会知道我自然不意外，而他知道的那些我大可不甚在意，而另一些，他绝无可能知道，即使他是谭煜天。
　　我兀自衡量利害，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在我对面茶几上坐定，与我膝碰膝，眼对眼。
　　“安生，我要你爱我，要你不能没有我，要你只属于我，我说到做到。”
　　看，掠夺的本性，表露得多彻底。
　　原来他要一颗心，这种人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心拿到之后，切碎丢掉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一切变得简单了，早该想起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有些人来说，你的‘无意’是一把火，撩得人烦躁。”
　　“呵，原来谭先生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怎么说？”
　　“早听说自我放大到一定程度的人无法容忍别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谭先生风姿卓然，我竟然有眼无珠，对面不识，这才惹怒了谭先生，招来祸事。早知道也该在被谭先生名号吓得屁滚尿流之前行几个叩拜大礼，也省得谭先生费得这番心思。”
　　我说的颇为不客气，他脸色蓦然沉下，眼里透着凉意。
　　“安生，你以为我做这么多是在报复？”
　　“不是？”
　　“当然不是。如果是为了报复，我何必耗上自己，找人打你一顿不就完了吗？”
　　“可能是谭先生觉得不过瘾，非要自己动手将人心掳来再捏碎，才算真正出了这口恶气。”
　　谭煜天眼神瞬间暴戾，胸膛深深起伏，脸上千回百转，煞是好看。
　　我被他狠狠盯了许久，僵持中脖子仰得有些酸。
　　接着，非常突然地，他说道：
　　“安生，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保证。”
　　啊？什么我听不懂的鬼话？
　　我知道有些人阴晴不定，翻脸如翻书，可像谭煜天这样，前一刻还恼恨地青筋突起，后一刻却看我如看弃犬般怜惜的人，到底是难见的。
　　我暗自天马行空，莫非这套房之中有隐藏摄像机，谭煜天有自编自导自演九流言情片的恶趣？
　　我正神不在五行，他又递了句掉人下巴的台词。
　　“对我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猜测人心是件很累的事，我知道的。”
　　他貌似深情款款，我却着实心惊胆战，一跃而起。
　　“可我不知道！你有病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疯了才会上你的当，谭先生，咱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我抓过外套，急匆匆地冲向那雕花木门，生怕他魔爪再现，将我捉了回去，
　　拉开门，撞上挡在身前的两个人柱，我才恍然，要我走不出去，何须他谭煜天亲自动手。
　　我猛地回头，怒视着那个双手插袋，沉静自若的男人。
　　“谭煜天，我要出去。”
　　“好，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天我就先让你回去。”
　　“问！”
　　我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谭煜天递了个眼色，门又合上。
　　“安生，你的名字里，安是哪个安？生又是哪个生？”
　　“安然无恙的安，幸福一生的生。”
　　“不，是苟且偷安的安，苟且偷生的生，总归都是苟且。”
　　这话听着耳熟，却不知是谁曾这样说过，好像属于某个久远年代的声音。
　　“你这样说过的，不记得了吗？”
　　我怔怔无言，突然间关于谭煜天的一切变得异乎寻常的诡谲起来，他不断地发出摩尔密码，每一个字符都可笑至极，可串联起来又好像有特定的含义，只可惜我破解不出答案。
　　他为我拉开门，门口空荡荡的，笔直的走廊通到电梯。
　　他按下一层的指示按钮，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的一句话又给我本就混沌的大脑一记重击。
　　他说：“安生，找到你真好，我很想你。”
　　当我终于看清金属门上自己惊惶的模样，身子一松，靠在坚硬的墙壁上。
　　他说他知道我的程度超出我的想象……
　　他说还是算了，欲言又止，握住底牌不放……
　　他说我们曾有过那样的对话，完全不同于那日咖啡厅里他絮絮叨叨说的与我的点点滴滴……
　　他还说他在找我……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