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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宁静的下关,不宁静的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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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病了,在一天之内,她失去了丈夫和母亲,而她认为唯一的女儿是个精神病患者,这个年轻的寡妇面临的窘境没有人能体会和了解。宝瓶宫很想去看望母亲,这时候两个人应该同助互慰度过难关才是,可是,宝瓶宫害怕面对母亲的脸,她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伤害了所有人。现在,她又得离开她,人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溜走,她必须这么做,这对安娜妈妈又是一次伤害。
在这个问题上,宝瓶宫犹豫了很久,无论如何她不能就这样离开母亲,让她伤心难过,可是她还有时间再等,难道她就不痛苦?经过一番思量,她留了下来,她可以是精神病患者,可以忍受失去亲人和被误解的痛苦,她也能接受自己发现了“变异世界”的秘密,或者说张开了天眼,能看到“地狱使者”是如何把一个个生命带向地狱,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能接受,只希望她的安娜妈妈能缓过劲儿来,至少现在这是最重要的。可是,她还是不敢去见母亲,不敢面对母亲的脸,她宁愿躲在房间里也不想面对她。所以,夜已经很深了,苏婶婶特意来看她,告诉她安娜妈妈的情况。她服了张教授开的药,已经睡下了。
宝瓶宫一直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可恶的日子一去不复反了,下关恢复了宁静,在任何时候都没有的宁静,安娜经过一星期的绝望与流泪,已经缓和过来,精神基本稳定了,而对于亲朋好友她也没让他们多为死者流一滴眼泪,多说一句话,一周之后一切都结束了,下关再不会迎来忧郁的客人,安娜在最快最果断也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时间内了结了一切。早年的时候某些人认为安娜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一种男人式的果敢,多年之后这种力量和果敢又一次让她挺了过来,她一心只关心活着的人,尤其是她的女儿。
安娜对宝瓶宫的管教更加严格了,时刻提防她犯病,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宝瓶宫几乎不能走出下关的大门。宝瓶宫断绝了朋友们的一切联系,她原本没有多少朋友,渴望结交更多的朋友,但除了欧阳芳芳,安娜阻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把她像笼中鸟一样饲养起来,每天给她食物,让她到花园里晒太阳,一切都控制在所谓健康合理的科学的生活模式中,她的人生开始和安娜的人生慢慢相融,她们不再是两个人,而仅仅是安娜一个人在过日子,在规划未来的生活,在提防一切可以提防的疾病。
这种生活揉坏了宝瓶宫的性格,她变得暴躁易怒,拒绝交谈,不想看到任何人,她整天在房间和花园里打转,越来越渴望逃脱这样的生活,越来越为自己几天前所做的决定气愤。现在她很庆幸,如果仅仅只是失去了父亲和外婆的爱,这会儿她一定觉得未来漫长的人生道路将是毫无意义的,可是她有事情需要解决,她的父亲和外婆已经死了,更多的人正在死去,她多少能对这种局面造成干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应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总之,应该控制事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
“看来,我的脑袋不是迟钝的,思路很清晰。”她对自己说,而且她发现自己很少再哭了。
安娜常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泣,无论如何,她永远也无法摆脱女性天生的多愁善感和软弱。她这会儿来到宝瓶宫身边,在花园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苍松下,这种情景好像是很久时候的事了。在刚刚过去的春夏之交,大自然显示了它难以预测的一面,几年来这种状况已不足不奇。接下来的夏末秋初将是雨水的真正时节,雨季已经悄悄临近了。
宝瓶宫和安娜没什么好谈的,虽然她是她的母亲。安娜一直显得很忧郁,不停地在她耳边嘀咕,又是老一套,直听得宝瓶宫肠子都气炸了。她每天想的是如何逃开母亲的视线,如果她真要走没人能挡得住,只是最近,安娜妈妈的变化很大,她的脸失去了红润,身体消瘦了,强装威严只是出于傲慢或者作为长者的威严。
“我恨你。”宝瓶宫突然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如同吐唾沫一样非常痛快。
“什么?”安娜吃惊地问,“你知道我这样做纯粹是在保护你,现在你是我的全部,你应该理解,千阜。”
“我不理解,你的爱让我窒息。”她平静地口无遮拦地说,又一字一顿地加上一句,“你有多爱我,我就有多恨你。”
安娜哑口无言了,心情极其低落。
“我们等着安排,知道吗?至少你的希望会很大,千阜。”良久,安娜开始说一些难以理解的奇怪的话,“你的蒲翼哥哥不会忘了你,我相信他不会忘了你。”
她走了。
若根目睹了这一切,他为两个人的处境感到担忧,她们都是受害者,但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手到底是谁呢?
“当然,我不是东西,你也走,别让我看见。”宝瓶宫对若根说。
“跟我到房间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若根最近神出鬼没,视她为空气,爱理不理,她认为他忘记了她,秘密地进行着从童年时代就困扰他的事,寻找他的亲生父母。她不明白,像他这样一人,一个男人,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每一天都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他竟然不能从中得到满足,她觉得很奇怪。不过,她就要摆脱这种生活了,即使不能永远摆脱掉也有一段比较自由的时间,她就快要离开下关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宁愿把这里忘掉。
若根见她始终坐着不动,便耐着心性,说:“是你父亲的东西,给你的。”
“爸爸?”宝瓶宫跳起来,现在,她不能听任何人提起她的父亲,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悲痛中走出来,或者说是暂时忘掉伤痛,如果这会儿若根没有正当的理由而提起父亲,她一定会把他杀了。
蒲老先生迟迟不归的原因若根多少有些怀疑,他肯定养父发生了意外,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他在和养父最后一次视频联系的时候就感觉到某些微妙的不同寻常的信息,而蒲老先生感染了棘手的疫病,这是在他意料之内的,但是最终死于疫病他却完全没有想到。根据蒲老先生的遗愿,若根把他生前的影像记录对安娜和蒲翼严肃保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为宝瓶宫播放了那盘带子。也正因为如此,蒲老先生留下的唯一的影像资料仅仅是针对宝瓶宫的,他特别提到安娜的性格弱点,提到她时刻处于敏感状态的神经系统,甚至还谈到她的过去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他提到这些的目的只是希望宝瓶宫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因为在蒲老先生看来,宝瓶宫并不希望有一个像安娜那样敏感多疑又极其宠爱她的母亲。此外,蒲老先生犹如当面和她交谈一样,东拉西扯地谈一些小事,一些看法,对她有非常高的期望,最后,他谈到了自己的病,谈到这次不合时宜的度假的真正原因,他还特别嘱咐了一件事。
“我的小瓶子,”他像欧阳芳芳和阿布露一样称她为瓶子,就像与她年龄相仿的朋友一样非常友善,“你知道,蒲翼和你母亲之间有些问题,这个不必多说了。现在我要警告你(宝瓶宫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李老先生以他惯常的口气和动作提醒她,事情可能十分严重)你的蒲翼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这没有错,但是时局不等人,你一定要说服他果断一点,到时候若根会帮助你,海洋计划的席位就在他手上。”
“他在说什么?”她问若根,“席位是什么,他在说什么?”
“我会找时间慢慢告诉你。”
她不再说什么了,她对他很失望。
这天夜里,宝瓶宫在自己的房间里又看了几遍父亲留下来的录像,她不知道他说的席位是什么,唯一折磨她的是父亲在出殡当天发生的事,她让他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不少人会为此举杯庆祝,他们在商界不是父亲的对手,而她间接地帮他们出了一口气。这是不可原谅的。她越来越耐不住性子,越来越无法原谅自己,她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一个能让她稍微感到好受点的方法,所以,她决定到玻璃城去,她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