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经年》靳冰溪

4、第四章

　　十二月，阴霾天气，温度骤冷。屋内的少年，手持一卷古书，望着院落种下的高大松树，寒风贴地卷起树叶。青铜香炉，沉香袅袅，一缕青烟从眼前升腾。

　　“骏少爷。”
　　欧阳骏回身，随从清栏高大身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娇小身躯的元棋，手上端着一盅汤，小心看着路。清栏笑着道：杨夫人让元棋送来了一盅汤，清热祛湿的，少爷。”

　　“骏少爷，夫人说最近天气多雨水，叫厨娘炖了祛湿固本的汤，不敢耽误，刚好了就给您端来，趁热喝。”

　　“是吗？多谢姑母了……”欧阳骏缓缓说道：“清栏，替我好好谢谢元棋吧。转告姑母，注意身体。又要下雪了，别再染上风寒……”
　　清栏从衣袖里里拿出几两碎银，塞进元棋手中，道：“杨夫人关心少爷，少爷在外活动时候也心系夫人，刚说这两日贡酒忙过就去夫人那里请安。”

　　元棋道万福。“谢谢骏少爷，谢谢清栏哥。元棋知道少爷记挂着夫人，定将话转达。”
　　欧阳骏转过身，“天寒，你也快回吧。”
　　“是。少爷，趁热喝。”

　　“元棋回来了，夫人。”一小丫鬟低下头凑身向前说道。

　　“夫人。”
　　杨夫人坐在圆桌边，轻轻咗了一口茶，用手帕擦擦嘴角。抬起眼皮。
　　“骏儿说什么了。他可喝下那汤了，那汤实在是熬得精细。”

　　“是的，夫人。骏少爷说汤熬的香浓，让夫人注意身子，天气多变，小心风寒。”元棋不动声色，脸上挂着笑容。

　　“那就好，就是这孩子最让我记挂。懂事，少言语。从小娘亲过世，他父亲也是个男子心意。他又是不言不语，实在让我心疼啊……”

　　“少爷福泽，有夫人的庇护，自有美满的天地。”

　　杨夫人感怀的声音：“哎，但愿吧……元棋啊，你过来。”
　　“记得那次徐夫人给我带来的湘绣荷包吗？”

　　“记得啊，夫人一直没舍得用呢。呵……”元棋站在杨夫人身旁，脸上微笑着，知道这个荷包是自己的了。

　　“是啊，人老了，那上面的蝶恋花实在不合我这个岁数了，还是鲤鱼荷花池塘比较清丽……拿去吧。我做姑娘时候，就欢喜这个。”

　　“谢谢夫人了，这荷包我也实在不舍得用了。呵”

　　“平常之物，平常使唤也就得了……行了，我歇息了，你也下去吧。”杨夫人缓缓起身，慢慢挪步向床榻。
　　“那元棋谢过夫人了。”

　　“少爷，这汤……”

　　“清栏，拿两只碗来。”欧阳骏认真的看着清栏。

　　“是。”

　　“过来，坐下一起喝。”他招呼道。

　　“少爷，这……不符合礼数。”清栏谨慎地说。

　　“这里没有外人，无碍。坐过来，我想知道知道这是什么。”欧阳骏冷冷道，心里却是有些好奇。

　　清栏盛了两碗汤，细细的吃着，只觉得舌尖偏苦，皱眉道：“里面像是放了几味药，有些苦涩感。”

　　“是，只是这几味药都是清火祛湿，并无碍。”

　　清栏听罢，端起碗仰头喝光剩下的汤水，忙不迭直呼再不要了，嘴里全是苦涩，弥漫每一个味蕾。眉头皱的死死的。

　　欧阳骏眼睛眯成弯月，也觉得口中苦涩。晦暗不明的眸子看着远处，道：“这就够了，两个时辰后你再来，我再看看你。”

　　眼前俊朗面容的少爷，他觉得疑惑不解，却知道开口没用——这个少爷总是对周遭的人冷淡而礼貌，少言寡语，对于衷心却有些木头的自己，肯定不太好明白。沉闷的少爷，哎……

　　清栏没有接着问他，知道问了可能得不到心想的答案，但总不会害自己。只道了声是，转身走开，等着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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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树刷刷作响。树枝影子在窗前摇晃。风刮得剧烈。窗子严紧，木门上早挂起棉帘子。欧阳骏在书案前研墨，眼睛看着纸上的字迹。
　　他坐在这一个下午。耐性研磨，郑重提笔，字体力道遒劲，随心写诗。站起身来到廊外，头痛的感觉像是闪电一样时而刺激一下，昏沉无力，钝重的粘黏着。他知道只能写写字来忘记。不知清栏是什么感觉，心想到。

　　清栏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般，踏进卧房“少爷。”

　　他观察他，说：“有什么不适吗？”

　　“头痛，有些晕乎乎，脑袋上像笼罩着一团湿气似的。”老实巴交的清栏如实相告，说着还按了按头。

　　他问道：“没有针扎的痛感？”

　　“没有，就是有些昏沉，恶心。”

　　欧阳骏顿了顿，若有所思，说道“没事，你多喝一些白茶就可以了……”

　　“对了，你是从厨房里来吗？”

　　“是，少爷。怎么了？”

　　“厨房里可有人？”

　　“最近姑娘太太们又听说新配方养颜粥，谁试了有了起色，让厨娘们去淅泉边采一种花草，下午喝了，接天地精气，要当时采熬成粥，这会子都去了淅泉，怕是找那东西了。”

　　欧阳骏听后，遣退清栏，快步向厨房走去。厨房昏暗，光亮不足，正赶上阴天，还没到掌灯时分。欧阳骏在屋内徘徊，低头暗自寻找。踱步到灶头，轻轻用手捏起一段白色木质的东西，比小指甲大小还要小。若不是细心寻找，真容易忽略呢，他暗暗想。总有一疏。紧紧皱着眉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东西。

　　“哐啷”，忽听一声碎裂，忙不迭装过身，警惕的随声望去。

　　只见一瘦丁男孩在角落洗碗。碰翻了洗好的一只瓷碗。眼里有歉意，说道：“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欧阳骏没有言语，打量他，七八岁的孩童，眼睛漆黑明亮，眉清目秀，样貌清丽可人。盯着他，淡淡道：“厨房里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会被赶出欧阳家。知道吗？”而后又顿了顿，“你是哪个院落的？”

　　少年道：“二院的炼生，被罚在厨房做杂役。对不起，惊到了你。”

　　“二院的人？”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松密而有致的小扇子，更觉得容貌秀美。他说：“可知这是什么……若是不知道，旬叔恐怕还要再罚。”

　　男孩走向前去，二人间隔着方寸距离，欧阳骏手中刚刚找到的白色木屑般的药材。男孩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个恐怕大家都知道，但也有特别的，也是多数人不知道的特点。”

　　“哦？”

　　“它的药性会和一种东西产生作用。有毒素释放，麻痹人脑神经，致使脉络不稳，头痛如针扎，手脚发麻，无力。长期和这两样东西相处，恐怕就会意识减弱，失忆等症状。”

　　欧阳骏心中一动，不由得问出口：“那一样又是什么？”

　　男孩转过身走到盆边，继续清洗碗筷。轻轻地说：“是新山香。”

　　此时，一五十岁开外的男人从几米之外跑过来，脸上推满笑容，人未到笑容如同鱼腥，气味就扑面而来，大呼小叫着：“骏少爷，您怎么在这地方呢。我听小厮说您在这里，忙跑过来看，要吃什么招呼小厮过来就行了。”

　　“给我蒸一碗蛋羹，找不见清栏。送到我房里去吧。”还没等人到眼前，瞟了一眼角落的少年，说完转身离开了厨房。少年低头洗碗，未有言语。

　　依然阴天，只是渐渐飘起了小雪，万籁俱静。中央掀起了暖炉，清栏刚刚添了煤炭，黑炭火红，烧的正旺，不时蹦出火星子，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响。屋里暖融融。欧阳骏在床榻静静地躺着，脸颊被火光烘的红润，面无表情。

　　那段白色的树皮似的药材。原本无色无味，被其他中药材的气味覆盖……
　　又继续想，厨娘做好之后，它被滤掉——之所以才三番两次辨认不出，只是这个缘故。

　　那么清栏所说的症状比我轻了许多，想必就是他没有闻熏香了。那书案前的新山香，真是投我所好了。姑母是心急了。

　　欧阳家族，深院大宅，处处都是眼睛。虽是心里厌倦，却知道不能不为。稍稍软弱懈怠，底下的弟弟姨娘。自是不消说。

　　他的眉头渐渐展开，浅蓝色的长袍边角垂在地上。闭合双目。炉炭的火晃动着，寂静极了，雪势头渐大。屋外昏暗下来。

　　是啊，不一会，就该掌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