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92、第八章 犹大之女 (3)

　　雨滴泼洒在狭长的玻璃窗上，发出轰然巨响，深夜被暴风雨监禁的旧堡房间，只有怀特温和苏菲默默相对。

　　怀特温说完话后，苏菲不曾再开口，两个人就只是安静地坐着，直到他先有了动作。

　　「以后，再也不要跟妳怀疑会魔法的人说出名字，因为只要有更强的魔力就可以破除那道咒语，然后妳就跟普通人一样，无法预先防范所有人为的不幸。」怀特温叹了口气说。

　　他还会叹气这个动作惊动了苏菲，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怀特温难道拐了一个大弯来告诉她，抱持每个人都是好人的想法不好吗？原来是因为魔法的缘故，她才能在今天之前还侥幸这么认为？

　　「看来不说得更清楚些，妳是不会懂了。虽然到现在为止的部分都很有趣，可是，我的举棋不定，让妳一个人在城堡里等待，的确是我不好。」怀特温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

　　「要不要当我的恋人呢？我不会随便抛弃妳，苏菲，妳喜欢的话也可以结婚，但我不会要求妳扮演大公爵夫人，妳想过什么生活都可以，只要是在我的领地上，如果妳提出想住在森林里的要求，我会非常高兴。」

　　「为、为什么选择我，怀特温先生明明认识那么多高贵的淑女……」苏菲急得都有点结巴了。

　　「苏菲，请看着我。」他在苏菲的眼前弹了下手指，因为度数不合而总是让苏菲有点朦胧的老旧圆眼镜顿时带来明亮清晰的视野。

　　怀特温悒悒地凝视着她。

　　「妳在我眼里非常突出，即使妳不知道这一点，但妳是我第一个看到觉得像是女人的生物。」

　　苏菲因他这出其不意的古怪告白而呆住。

　　「怀特温先生不可能没见过女人吧！」苏菲试着用客气小心的语气说。

　　直觉地苏菲知道这对任何雄性生物都是很敏感的话题。

　　「我不是说外表与□□，苏菲，以前我们谈过母牛的话题，还记得吗？其实我真的分不出来，没有冒犯之意，我常常觉得有些人跟母牛一样，有些是豺狼，有些是猫狗，有些可能是鹦鹉蝴蝶之类。总之，我没遇过一个女人，不过我的意思是，男人我也遇得不多。」

　　怀特温难道是指以他的标准来看，可以称得上是人的屈指可数？苏菲不禁有些无言。

　　「您的母亲不算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那是我特别剔除的答案，而且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对她印象模糊。」怀特温这样说。

　　「记得怀特温先生被祖母扶养长大，前女大公黛丝温殿下是你唯一的亲人，她好像是位名人。」苏菲前几个月的贵族教育也不是白学，多少是可以聊一点怀特温的切身话题了。

　　「没错，被誉为『魔法宝石』的贵族淑女楷模，连皇后都依赖她的指引，黛丝温小姐──她禁止我喊奶奶，后来我遇到女性就习惯称呼小姐了──我第一个打败的敌人，让我一听到淑女这个字就倒胃口，麻烦苏菲请记住我这点小毛病。」怀特温在这时又变得更像十七岁的少年，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黛丝温小姐在我看来像是司芬克斯。那是古希腊人想象中的人面狮身怪物，会把人掐死的那一种。」怀特温直言不讳，目的就是要让苏非理解无碍。

　　「噢。」苏菲应了声，不知为何有点同情他。

　　「当然，说世界上没有女人那就太夸张了，只是我的确没有时间和强烈的动机寻找女人，加上工作环境是皇宫那样的大染缸，我想那种地方像是动物园也无可厚非。」

　　「苏菲，我不希望妳认为我为了讨好妳才将其他女人降格，所以妳不用为了我去和我从不考虑的对象竞争，哪怕是想象中的。」

　　此时苏菲已经渐渐习惯怀特温那有如蝴蝶结般弯弯曲曲的表达方式，她猜测他的意思可能是要保证自己不会随便出轨。

　　「怀特温先生，请放心，你刚刚的一席话完全没有讨好到我。」

　　怀特温沉默了一下，继续说着他的过去。

　　「因为飞翼家族的名号与特色，几乎所有人都畏惧出身这个家族的存在，特别是领头的哥赛特大公，有些是知道实际战绩和过往历史而畏惧，有些是跟着谣言或人云亦云而畏惧着……我。」怀特温对苏菲道。

　　「而那些不懂得畏惧的人，肇因自身的无知，或针对我的外表，把我当成小孩子，诚然，作为一个男性我尚未成熟到具有足够的吸引力，但身体不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那你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当我准备好一切，那个能直视我，呼唤我名字的人却迟迟未出现。担心等我到达准备妥当的年纪，即使出现了那样的人我也会毫不可惜地错过或毁灭对方。」

　　「我相信怀特温先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苏菲果断地说。

　　「苏菲，妳太容易相信人的坏毛病可能永远都改不了了。」怀特温撑着脸颊看着她。

　　「但我正是喜欢妳这点。」魔法师早就发现只要他一说喜欢这个字，眼前的女孩就会开始手忙脚乱。

　　「怀特温先生……我、我也没有恋爱方面的经验，我不知道怎样的男人算是有吸引力，不──不过，既然我先前说喜欢你，我想，我有这个义务告诉你，我没想过那么复杂的事情，也不是因为你是男人才喜欢你。」贵族或魔法师就更不要说了，苏菲知道怀特温正在听她说话，但要不咬到舌头而把这些话说出来可不容易。

　　「有句话，你说错了。」苏菲深呼吸后，才能小小声地说出来。

　　「我错了吗？是哪里？」怀特温交叉十指，放在膝盖上饶富兴味地反问。

　　「我不是第一次喜欢男人，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你。」

　　第一次？彷佛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样，男人，这样说就像是往后还有一个两个乃至无数个男人，苏菲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爱情或恋爱什么的我不清楚，可是，离开你以后就算这辈子不看第二个男人我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我已经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怀特温看着苏菲，笑容慢慢变大。

　　「就是如此，苏菲！妳真能抓住重点，为什么我这么笨拙呢？」

　　「大概因为怀特温先生是男人吧！亚亚说男人在谈恋爱时没一个脑子健全。」

　　苏菲没说出来的是，如果怀特温现在的表现是真的，那苏菲还真有点替他担心，他实在没资格嘲笑那些被情妇或宠物陷害的魔法师。

　　「脑子健全但生命乏味这样有何益处呢？」怀特温摇摇头。

　　「妳不看第二个男人这件事让我很高兴，但妳最好能一直看着我，所以请留下来，待在我身边，苏菲。」

　　「奥夏大人说怀特温先生就像月亮一样，要我不管听你说了多少话，做决定前都要慢慢想清楚。」况且怀特温刚刚似乎不否认他此刻脑子不太健全的话，苏菲也想叹息了。

　　「奥夏、奥夏，妳什么时候跟他那么要好？」

　　苏菲张大眼睛看他，怀特温喃喃自语「我知道了」之类的话没追究下去。

　　「怀特温先生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这一点你无法否认。」苏菲指控道。

　　「而我不会读心术，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明白。我试着不要猜测你的想法，因为我无法相信未经验证的答案。但我知道当你不想告诉我时，沉默将会成为事实。」

　　「给我一个机会吧！好心的姑娘。」怀特温向她低头作势鞠躬。

　　苏菲屏息以待，她想起奥夏伯爵关于怀特温的评论，完整的结语。

　　留心飞翼大公爵的多变如月，但就像月亮一般，他也会在某个周期过后回到最初的样子，那才是完整的怀特温，或许苏菲一直在等待并观察着这个周期的完结。

　　她一度想放弃，因为看得愈多愈加留恋，会让离别变得更艰难不堪。

　　「刚见面时我就知道是妳了，如此突然地出现的妳，把答案送到我面前，虽然我们并非彼此跋涉过千山万水，才在海中孤岛相遇的一对男女，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对女性提出要求的人。」

　　怀特温向苏菲伸出手，苏菲迟疑片刻，递出指尖搭上温热柔软的男性手掌，怀特温轻轻勾住苏菲的手指，藉由牵起手，苏菲感到一股神秘的喜悦徘徊在两人之间。

　　「但是我无法马上决定将我的名字与妳相系，那对苏菲来说或许太过沉重。当其他人知道苏菲阿普欧尼亚对我怀特温有特别的意义，那会让妳身陷险境，而我怀疑我的保护对一位拥有女巫灵魂却不懂魔法的少女来说，是否只是囚禁的代名词？」

　　「没有既定事实我就没有危险，怀特温先生是这样想的吗？」苏菲问道。

　　「因为我的家族恶名昭彰，我本人又是多么光彩耀人的一笔，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怀特温故意逗得苏菲笑出声音，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决定了就无法回头，我不能把妳变成天上的星星或吊在衣柜里消极逃避，可是我还在考虑中，苏菲却来辞职了。」

　　「对不起，我也想不出好方法。」苏菲承认。所以她本能挑选使自己好过，却是丢下怀特温逃之夭夭的决定。

　　「怎么办？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了，我先是囚禁妳，接着又开始企图说服妳，苏菲，我想妳只能靠妳自己反抗我了。」

　　「或许我可以跟你打个赌，如果怀特温先生能回答我的问题，说不定我会改变心意。」苏菲看着眼前的少年魔法师，两三缕黑发掉在他额前，半遮着那双有时过度沉静，以至于令人不安的灵敏黑眸，往下浏览到了唇弓的线条，等待答案。

　　「那么我应当接受挑战。」怀特温傲然道。

　　「对于怀特温先生而言，我有什么优点呢？」

　　「苏菲真是不负所望，立刻就展现了我印象中女人的原罪之一。」对于来自少女的第一道考核，怀特温这次的叹气声多拉长一个音节，变成了「唉呀」。

　　「怀特温先生要知道，我以前不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而且我也愈来愈清楚你一些习惯了，目前还在忍受范围内，因为工作时不应该谈论私事，但如果要交往我不喜欢有话闷在心里。」

　　「如果我前面说的还不够多，那么我只好说『全部』了，很奇怪地我找不到讨厌妳的地方，如果妳是诞生在王家的公主，我可能会称赞妳高贵的出身，歌咏妳的仪态和美丽；倘若妳来自下层阶级，我则会说妳惹人怜爱，拥有正直单纯的美德，出淤泥而不染。」

　　怀特温仔细地审查着苏菲任何细微反应，包括她的强作镇定，决定拉长这个游戏对双方的甜蜜折磨。

　　「而妳是犹大的女儿，这让我颇有共鸣，因为我也是魔法之子，这有种宿命的美感，幸好妳是女人，这就是一大优点了，毕竟我不想跟男人谈恋爱。还有，我依稀想起，有个女孩初次见面时就形容我是『有点奇特的东西』，这说不定也算某种稀有天赋。」

　　苏菲板起脸，她知道怀特温已经开始乐在其中了，正经问题转眼被他渲染出调情的放荡味道。

　　「苏菲，对妳而言我又有什么优点呢？」

　　「根据打赌，希望怀特温先生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怀特温动了下眉毛，表示他全盘配合苏菲的意愿。

　　「如果我答应留下来，你打算怎么对我呢？即使你说过我可以过想过的生活，但却没说你自己会怎么做。」苏菲指出这一点。

　　「那是一个假设性问题，当然我们可以讨论更多细节。」怀特温忽然前倾，拉近他与苏菲之间的距离。

　　「如果我想一直看着你，你能做到让我想看就能看到吗？」女孩微微昂起下巴挑衅。

　　「如果这是苏菲的愿望，我会为妳做到。无论何时何地。」怀特温承诺。

　　「我有很多想对妳做的事……只是说出来怕吓着妳，我不希望妳继续担任女仆，因为以苏菲对工作的死心眼，妳一定会拒绝让我靠近，即使我再怎么偷偷增加仆役的放假时间，奥夏还是批评我的作法太夸张。」怀特温摊手。

　　「我想要让妳躺在我的床上或地毯上，我想为妳建造一座迷宫花园，只有妳可以畅行无阻进入中心的秘密草地，那里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都有蝴蝶飞舞，吵架的时候妳可以有个地方跟我呕气，虽然会经过一番周折，但我最后还是能进入迷宫找到妳。」

　　趁着苏菲哑然的同时，怀特温将他的幻想进行到底。

　　「我要带妳到没有名字的海域探险，船上只有我们两人，妳可能会见到许多奇特生物，牠们也会觉得人类非常古怪。我要把妳像苹果花一样囚禁在玻璃酒瓶里，直到变成沉睡在醇酒里的深红果实，那是专属于我的恋人，无论灵魂或身体都是我的。」

　　怀特温拍了下手表示发言告一段落：「这些苏菲能接受吗？我有点担心，一直不敢提出来。倘若只是我一头热，那样对我们两个都是悲剧。」

　　「我不知道怀特温先生已经独自想了这么多。」半晌，苏菲讷讷地说。

　　「打赌的结果呢？」

　　「我还得想想有没有其他问题。」

　　「当然，我愿意等妳想完。」怀特温柔和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