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64、第四章 战意 (3)

　　破流拉着床帐，将脸半掩在冰凉的深茶色丝织品中，坐在床角看着倚墙站着动也不动的白羽。她刚进入学长们指定的房间，就看见白羽换了一套衣服，头发也湿湿的，像是洗过澡，但现在堡内应该只有冷水而已，他怎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洗澡？

　　后来少年就一直都没说话。

　　破流没有多问，白羽心情不好，没人心情好，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他身上有事发生了。

　　话说回来，打从白羽无法发动萨纳特斯的改良巫术起，他的样子就有些奇怪，破流以为他很介意学不会深晓的魔法，所以也认为没必要去提这种尴尬的事情。现在想想，她看到的白羽还是很不正常。

　　白羽的表情比起以前更加沉静，像是认命接受他们被困在这里的事实，以往经历过多少生死瞬间都没看过他这么被动的破流深深担心着，却无计可施。

　　「白羽……」破流话刚起了个头，本来想把她抓到翼蛇鱼，套出怀特温相关消息的创举告诉刚好错过的白羽，但他却连看都不看她，这种情况下破流也说不出口。

　　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间是某个消失中的学长卧室，没有窗户，整个房间又被加上结界，完全不知外面情况进展，这种沉默更让人紧张，其他人则在望楼应敌，但白羽和破流却不被允许继续参加战斗。

　　不能再给学长们添加后顾之忧，所以她愿意配合，破流受的武术训练要求她做出客观安全的判断，但这种焦灼比在前线出生入死要更难过。

　　白羽靠着厚实墙壁闭目凝思，即使思考带给灵魂的剧痛如此强烈，却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在怀特温的领域里，被魔法师力量包围着，对方在等待他的屈服与投诚，这已经是被贬低到谷底的打击了。白羽宁愿让心脏也结上厚重的冰，好停止感受怀特温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共通之处居然是灵魂的碎片，这太荒谬了！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荒谬，或者说，感到荒谬的只有白羽，以怀特温的角度看来，白羽不过就是十多年前魔法师设计的一个合理收获而已。

　　如此弱小，却又如此特别，这意味着什么？深晓阻止他自杀，白羽却刺伤了他，幻法士告诫白羽不能以时川浪游的答案为答案，为此，白羽仍持续寻找解答。

　　想要赶快前进，却是一再碰壁的绝望，白羽闭上双眼贴着白梦堡的墙壁。

　　这座城堡里有着未知的古老部分，从怀特温时代就存在，一直不曾变易。魔法师在此生活过，怀特温的意志和魔法浸透了白梦堡这片土地，若白羽和怀特温有本质上的共通点，他一定也能感觉到什么。

　　有股微小的念头像是细芽逐渐萌生。

　　在他的心跳里，在破流宛若困兽的脚步中，不断地堆高紧张的拉力。

　　他还活着，他想要战斗。

　　还有之前不曾考虑过的一点，他要获胜。

　　白羽不再抗拒怀特温带来的影响，来到艾杰利学园前他对魔法一无所知，就算是现在，能把握的也相当有限，为了不被怀特温窥心，他拚命限制自我和任何大胆的思考，结果却对现实无能为力。

　　他的确是无知，对魔法无能，但是，倘若他的推测和直觉没错，怀特温的威胁还有某种解读的方向。

　　白羽若想知道知道答案，他必须真正以身犯险，抛开底线，拿他不愿牺牲的事物作为赌注，如果不是这样，则生机不会出现，他仍会继续绝望下去。

　　长达一日夜的静默过去后，白羽蓦然站了起来。

　　「破流，瀞流的契约者，跟我走吧！」少年轻声说，却明白她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我要解决火坟的问题，时机已经来临了。」

　　白羽只觉一阵风掠到身后，破流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

　　「我和破流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接下来打算分开行动。」

　　「不可以！我不答应！我要和浪游说！你们太乱来了！」妖手舞足蹈地哇哇叫。

　　众人此刻位于通往白梦堡下层地道中，既是紧急避难，也是最后的喘息，逃到一半，白羽忽然发表脱队宣言。

　　「凭你们就想封印火坟？那我们前面在干什么！」

　　「不是封印，我封印不了。」白羽低声回答。

　　「那不就结了！」妖吼到连长发都乱了，自从浪游死掉以后，所有人都有点神经病，当然他美丽又睿智的藻妹妹例外，深晓和萨珈本来就怪怪的，所以藻累垮了！

　　现在连乖巧听话的学弟妹也给他搞叛逆，这教妖怎么接受得了，他可不想到死前都在操心他们啊！

　　「可是，解决的话，我有一点把握。」白羽说。

　　「不可能！」

　　「根据为何？」

　　妖和萨珈同时发声，然后妖被后者眼镜蛇般的视线盯得说不出话来。

　　白羽握紧手心。

　　「我是怀特温的灵魂后裔，和他拥有相同本质的灵魂碎片，换句话说，我与他是一体。魔法是从灵魂触发控制的技术，理论上，我应该能使用怀特温的力量，而且现在的他精神力量虽然强大，却没有身体，考虑到他在噬夜事件的低调表现，他应该还很虚弱。怀特温可能利用他在学园存在前就布置好的魔法遗迹和其他装置来转化他的直接破坏力。」

　　白羽屏住呼吸，感觉胸口一沉。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能感受到，这里有太多属于他的印记。某种意义上，我们的立场很接近，都是不完整的人类，虽然怀特温比我更接近完全，但他亲口向我保证过，我是有胜率的，如果他能被谁毁灭，那个人只会是我。」

　　包括破流在内，每个人都停下动作倾听少年痛苦的自白，凝视他悲伤的模样。

　　他们也知道，在白羽那毫无喜悦的语气中，潜藏着多么深硬的绝望。

　　「笨蛋。」藻的低语率先打破沉默。

　　在白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他已被妖紧紧抱住，大概是最后一次机会，少年苦笑着让学长占了这点便宜。

　　「不要说出来就好，为何这么傻？」

　　「浪游学长把他的秘密托付给我，但我却不想当自己是个秘密，虽然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白羽回答。

　　「你这孩子，简直就是天大的倒霉鬼。」妖摸了摸白羽的发旋。

　　「坦白说，松了口气。」他的人生总有种被淡得看不见的阴翳笼罩的感觉，想要逃离，却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在追着他。

　　「深晓学长知道，凯因老师和初代大魔导也清楚我的存在是怎么回事，不清楚学园里还有多少人知道或怀疑我的人，无论那些人的实际看法，我有必要表达自己的决定。」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我想了很久，反正都会消失，还不如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怀特温不屑控制我，或许他无法控制我，但有些可能性只有我能去尝试。」

　　这是白羽最害怕的环节，赌命去冒险反而是其次，院生们各有各的背景来历，却没人像他的秘密这么可怕和牵连广大，即使他一厢情愿地期待，人心真的不会背离吗？

　　「妖，人给我抓好。」金发院生靠着墙，疲惫地下了个让妖错愕的指令，但身体还是老实地执行命令箍紧白羽。

　　「学长！」破流抗议。

　　「『波之息』。」一阵水气包围住地道中的三人，把连妖在内的白羽和破流都锁进薄雾结界中。

　　「你说的话目前无法验证，抬出深晓也没用。」藻冷冰冰地环胸。

　　「退一步考虑，即使那是真的，你也是怀特温的受害者，名义上，你是本院见习生，我负有督导并且保护你的责任，不可能让你和小学妹在这种时候私下脱队。」

　　他们是受着正统魔法学训练的人，白羽当真觉得说出真相会让他们动摇自己的原则？

　　从古迄今不知听说过多少魔法师和恶质术士利用魔法知识优势，以活人和生物作实验，为了满足贪欲延长自身寿命或改变外表，以及各式各样的犯罪案例。

　　对洛歌斯学院的人而言，他们必须懂得去区分实质的威胁，但却不能放弃尊重个体本身的价值，否则就愧对正统之名。

　　因为一个人被黑暗触染就将其视为邪恶的一部分而鄙视恐慌，不但是荒谬的偏见，也阻碍了自身的进步。

　　然而，不必要的滥情和莽撞判断也是致命弱点，依照原则处事，那是藻的荣誉基准。

　　「附议。」萨珈随即跟上，跟着加强藻的水系结界。

　　「深晓和琥珀最后确认的紧急任务，是尽量延长夏族公主的优先生存机率，你们的行为与任务宗旨不符，想法也太幼稚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贵族院生评论道。

　　「火坟的威胁已经被兰宁和极天丸减缓，局势瞬息万变，但目前的情况并无中止护送任务的必要和理由。」加上深晓也和非人王族谈判好，一有机会就让他们带出白羽和破流，直接送回学园的保护网，藻的判断和行动不但快速而且正确，萨珈的附议正是基于这点，剩下来的院生也无反驳动作。

　　「这是赌气的冒险吗？」就算解决火坟的问题，怀特温仍在这里，依旧不知何时会发动更强力的打击。

　　「你有无想过，放开戒备利用怀特温的力量，正中他下怀？」萨珈向琥珀许下承诺要保住学弟妹，加上他就是飞翼家族的后裔，多少能明白白羽的感受。对抗怀特温是一种宿命，需要庞大知识和谨慎思考，自然不会听见少年情感激动的三言两语就放行。

　　「我们一开始就在冒险，怀特温的开战对象是我，如果我的反抗能够加速他的反应，学园就能更早制定出有效的反击计划，这样减伤下去牺牲一样惨重，我的目标与紧急任务宗旨并不抵触，顺利的话，或许能将她送到人类以上的保护者手中。」白羽站在原地冷静地述说。

　　「更具体地说明。」萨珈这样要求。

　　「没有时间了。」

　　「学妹呢？妳是凭自身意志配合白羽吗？」

　　马尾少女搔搔长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拖拖拉拉到现在才说有办法，我已经扁过他了。学长放心，我没被催眠还是威胁，我也有我的责任要履行，这个计划少了我或他都会失败，我们必须一起走。」就情境看来，破流比较像是强迫白羽屈服的恶霸。

　　「拿出你是怀特温的灵魂后裔，能够运用他力量的证据，否则就算我只剩这点力气，要抓住你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学弟学妹。」藻严肃地表示绝不放人的坚持。

　　「学长……抱歉。」语罢，走道浓雾吞没众人，藻连忙解开结界检查情况，妖满脸诧异站在原地，哪里还有白羽和破流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