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63、第三章 沌光城民 (1)

　　坊巷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吃摊，仔细看来里面坐着一个气质格格不入的年轻旅客，相较于座位上零星赶着填饱肚子的本地工人，那人显得较轻松，也带着某种近乎哲学式的沉静正在看书。

　　「你的臭豆腐来咧！」老板为几个刚好离座的客人结账，将热呼呼的炸食放在白羽面前，人未接近时，那股浓郁味道已经让白羽下意识露出怪异表情。

　　也许是反应太夸张了，加上此刻店里冷清许多，老板未马上离开，反而是低头询问：「小兄弟，你没吃过臭豆腐啊？」

　　「欸。」白羽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他只是听过这道小吃，忽然心血来潮就点了。

　　「看你也是夏族人，打哪来的？要去天京看书不如问俺啦！」老板黝黑的脸一笑，皱纹就像蜘蛛网般爬满了脸。

　　「临安。」

　　「好地方啊！就是现在夏族人少了点，都让外人给霸占了。」

　　「是啊！」白羽以笑带过，看来他们也知道临安市，这样一来倒也亲切许多。

　　「那挺远的，一个人到沌光来？」

　　「搭火车，刚雇了个导游，让他去采买这趟要用的东西和交通工具了。」

　　「今晚在哪打尖？」

　　「才刚中午，我想继续赶路。」

　　「那么急着去天京干啥？」老板看来是好听闲事的，白羽微微皱着眉苦笑，确实他选在这里用餐有打听消息的目的，但似乎不让自己先被打听也很难套好关系。

　　「去找个朋友。」

　　「瞧你年纪小小，倒是挺独立干练，爹娘才敢让你出门吧？」

　　「欸，嗯嗯。」白羽连忙陪笑。

　　「老鬼，你还让不让人家小公子吃东西，顾摊位去！」老板娘捧着一盆洗好的青菜从屋内走出，立即斥责道。

　　「不打紧，我倒是想多听听这儿的事，在下第一次进到全是夏族人居住的城市。」

　　「那也不该饿着肚子听，反正我们两老准备要收摊了，要问什么还不容易，快吃吧！」

　　老妇人的热络让白羽眼眶发热，依稀想起故人来。

　　他轻轻咽下激动，让心情回复到如同茶水水面般澄澈如镜的平稳。

　　「这里一向过了晌午就休息？」白羽望着气氛不太热闹的街坊巷弄。

　　「哪得这么好命，每日都是做到入夜，不过今日较特别，大家都赶着歇业前多接待些过路客，好存够旅费，平日生人也不曾这么多。哎，你把臭豆腐都放冷了，老婆子可就不与你多嘴啦！」

　　白羽连忙夹了几块放进嘴里做做样子，也没尝清楚味道就咽下，继续问：「老婆婆，这里可是有什么节庆？」

　　「不是这里，天京要举行大傩仪，传闻今年麒麟皇子会在祭典最后一天露面并正式登基，以后咱们就会有个保佑夏族人风调雨顺的新皇帝，这可是十年来罕见大事，据说见到天子圣容一眼就能长命百岁，大伙都从各地要赶着进京哪！再晚一天可就跟不上队伍了。」老妇人一边乐呵呵地笑着，把湿漉漉的手放在腰巾边擦了两下，她的反应对从小习惯在非君主制度的地方长大的白羽感到很稀奇。

　　「还说俺呢，看妳这贼老婆更唠叨！」老板手上搅拌着沙锅中的卤肉酱汁，嘴上调笑着。

　　「贼？就侬苦命地嫁了个贼，今晚有贼摸进房来，看老婆子不拿锅铲撵出去！」

　　「舍得俺妳就撵呗！」

　　「两位莫伤了和气。」白羽赶紧劝话。

　　「小公子，别理会这老粗，咱们斗嘴斗了这几十年，让斯文后生看了见笑。」

　　老板娘和丈夫一样黝黑的脸和蔼地笑着，夫妻脸上都有相同的岁月刻痕。

　　「不过，这不中用的家伙没告诉你，地图上看来接近，可从沌光到天京得翻过好几座山头才能进到天京近郊，现在看来天色是亮，可半天绝计到不了，山里魑魅魍魉和猛兽山贼厚得很，不如在咱们这过夜，一早再跟着队伍上路吧！」

　　「这怎能麻烦两老，再说我也雇了导游。」

　　白羽想，让千虫飞不是不行，但就这样闯过未知环境若因此招惹到什么非人，或者错失带走破流的李族消息，却是白羽必须避免的粗率。

　　即使不能肯定李族出处一定是天京，但就目前一路循线走来，天京却是最有可能的地点，因此从沌光开始白羽就已步步为营，小心营造普通旅人形象。

　　混在队伍中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之前带走破流的老人下落。

　　「这阵子连沌光都忙乱的很，导游什么的骗子拐子也不少，老婆子见你就投缘，不收钱的，别担心。」

　　「不不，在下尚有一爱逛家的胞妹同行，约好在这里等她，既然婆婆这么说，我俩便在城中另寻地方暂过一晚再随队出发好了。」

　　「公子不知每年大傩仪盛况，别说历年这时节旅店间间客满，今年还能看见传说中的麒麟皇子，进天京的路又只有沌光一条，那些外地人若非富贵人家今晚能有片屋檐就不错了，老婆子是好心，否则这小店肮脏也不敢拿来招待客人。」

　　白羽见再推辞就失礼了，只得拱手道谢。

　　「俺这婆娘就是没心眼说话直了些，小兄弟，这里入夜还会更多人潮，今早才去了一批，能住的地方不是早被订走，就是被扣着哄抬价格，她是不希望你们这些孤身在外的年轻人多花冤枉钱。」

　　「在下知道，多谢关心，只是舍妹害羞不解人事，怕给二位添麻烦。」

　　「哪里哪哩，唷，可是外面那位红衣的小姑娘，果然水灵得很。」

　　白羽头皮发麻地转身，他那「害羞妹妹」正抓了好几串腌渍李子挥手，然后直冲过来，接着不用说臭豆腐，还吃掉了好几碗阳春面和饺子。

　　「她」真的很害羞，除了张嘴吃东西以外一个字也没有说。

　　经过一番客气攻防的折腾，白羽也没少了狼狈，但是躺在陌生人家的狭窄房间中，透过那毫无隔音效果的土墙外，发现果然老夫妇并未欺他，入夜后一波波人车移动的声音始终连缀不断，陌生的车轴磨擦声，以及木轮压过泥土街路的喀喀噪音，也让白羽久久无法平息。

　　闭上双眼，仅留下听觉注意周遭变化，身在脆弱的木头建筑中，少年脑海中却已建构了一幅车马喧腾，随从姿态宛若百鬼夜行的绘卷，不知是否哪个达官贵人携来的伎乐，在热闹声中仍跳脱出清晰的旋律，听在白羽耳中更有一种错乱感。

　　破流也曾看过这些景象吗？

　　姊姊一定曾经孤身走过这些人群之中吧？看着这些亲切的陌生人生老病死的过程。

　　但他却延到现在才用一个不得已的理由探访古老的夏族，即使特征相同，对白羽以及黑夜市的城民之间，彼此都是异国人。

　　一夜滴漏不绝，过了中宵，大致上所有进入沌光城的车马都已经匆匆停顿，于是道路上又渐渐恢复安静，这些旅队大概不会耗费太多时间歇脚停宿，如同他也只是将且睡下捱到天亮而已。

　　也不过一个时辰之间，外头还暗着，白羽又听到声音。

　　天曙，晓人入市，却是忙着采买最后的补给品，又或彼此联络亲眷，打算一同进行这场举城相应的朝圣之旅了。

　　白羽倒不急着响应，一来他失眠后身体还有些乏倦，再者是参加过数十次大傩仪的老夫妇早已连最佳时刻和人潮种种都掐得一清二楚，前夜就叮咛白羽无须着急，以免被人潮堵住连城门口都出不去，这种情况热闹了半天都难以消散，保持平常心整理妥当就是。

　　他就着木盆里的冷水洗脸，水温还十分寒冷，星历五月，沌光城还是春寒未褪，水滴从湿润的发尾低落，几缕寒光映入少年脸庞，他看着破碎倒影，忽然将两手浸泡入水，再一次贴在脸上，以求驱除那顽强的困意。

　　次日与老夫妇一起从小路离开沌光城外，果然见到携老扶幼声势浩大的夏族旅队，白羽及千虫在城外等着导游会合，只见导游赶着一头老驴拖曳的板车，慢条斯理地。

　　看导游那副懒样，赶时间的白羽实在有些心急。

　　再迟他们就要掉队了！小吃摊的老板夫妇一再邀他们同行，白羽没想到当时约好信誓旦旦收了订金会带他们赶路的导游，隔天却无精打采，可是都付了钱，也不能这样丢下导游先走，结果还是等到人来。

　　早知如此他们自己走都比较快。

　　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下，白羽险些下意识攻击对方，镇定地转身，才看见是个陌生脸孔的马尾青年，他比了比，亲切的老板夫妇正朝这边挥手。

　　「那是你雇的导游？」青年开口，声如洪钟，还能看见他引以为傲的两排白牙。

　　「可怜，你们兄妹俩被沌光有名的泼皮给看上了，他呢，往往吞了主顾要雇车的钱，用自家那烂板车充数，推说好车给人雇光，遇上精明厉害的，就阿谀仔细多要点赏钱，至于像你们这种细皮白肉的小孩子，根据同乡传闻，他似乎也有看年少好欺拐到外地买卖的纪录。」

　　语罢，青年摸了摸下巴，一副在地人的精怪模样。

　　「兄台，你这话可有根据？」白羽皱了下眉，他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自助旅行，也知道此行忙着找人免不了会被钻空占便宜，不求细节有多完美，但遇上这种麻烦更非他所愿。

　　绑着腰带的宽肩青年又笑了笑，朝白羽怜悯地摇摇头。

　　「这简单，你随便问问附近赶路的人有几家愿意和他同行？他正想落在后头，没人注意好干点坏事。」

　　白羽当真去询问，得到几个和青年大致雷同的回答，他沉吟着点头，看来青年所言不假。

　　「行事谨慎，不轻信人言，这个我欣赏。」青年赞道。

　　「谢兄台忠告，白羽还是先婉拒那人。」眼看那驴板车儿摇摇晃晃近了，白羽正欲前往，又被青年给叫住。

　　「订金怎办？」

　　「权充买个教训吧！」白羽满心只想快点找到破流，不愿多惹是非。

　　「所以我说你还太嫩了，就算你放弃订金，他也会赖着你说要啥『精神赔偿』，外地学的词儿，不索取个两三倍不会放过他看上的肥羊，否则这里怎会被外地人称作黑夜市？心肝黑的多着哪！要是不好好处理，我看你今日就别想走了，哈哈。」

　　最后那两声「哈哈」让白羽脸色微暗，他倒是不怕导游在路上或天京对他和千虫不利，却不想被拖累行动，但更难对付的（非）人都见多了，还算应付得来，她到底也不喜欢被小看。

　　「王二叔说你和妹妹一起远行，就是坐在行李箱上那位？看不出你小子的妹妹却是个美女呀！好，为了小姑娘的安全，我不见义勇为不行了！」

　　白羽来不及表示反应，青年就挽起袖子走过去，在那导游面前劈头先理论起来，从风送来的对话和两人表情，导游原先不服想争辩，青年一挺胸，虎目圆睁，气势就压倒性胜过对方，两人似乎扯了些陈年旧事，那导游见丑事被人说破，更是难以作响，最后从怀中拿出钱袋，青年倒出数数退回部分，又走回白羽这边。

　　「喏，解决了，肥羊。」

　　钱袋回到掌中，白羽对那人明明就是做好事，嘴上还不饶人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