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62、第二章 紫弋奇人 (3)

　　在西北大陆一带，黑发黑眼者往往被视作夏族看待，这是一般人的简易辨识习惯，然而夏族只是千年前大迁移的东土族其中一支，在历史变迁下发展得最为庞大的族群而已。

　　劳亚大陆上，东方的帝王们一直独立发展历史，但西北南各支柱地，也就是人类所聚集的文化世界，却在频繁的贸易与战争中互相来往。

　　其中北方世界杰弗炎斯约莫在第七星纪时就结束诸王国期而统一，是最早也是结构最完整的联邦体系，至于西联市则稍晚于前者，由各大商业城市先后不一地结盟，随着各王国的政体改变，终于成为立宪自治的政治实体，其结构以「城市」区分，虽然琐碎但交通方便。

　　南方雅典则在宗教洗礼下，改变较少，人口数也不高，大多仍是岛国型态，在陆地上则有些独立小国，并不曾企图联盟，对其他支柱地的代表交流以教廷为主，但影响力大约仅是全局三分之一，破碎地形导致了松散的联系。

　　这些迄今已经不存在的古代王国中，夏族也曾在尊贵的金柜前取走其中一枚至尊钥匙，率领东土族西移的领袖就是夏族人，这支民族掌握了最多的资源与人脉，其领土位置约在今日西联市近北区域。

　　到这里为止，是白羽熟悉的历史。

　　然而支柱地中存在着治安混乱区，各地文明都有着这种统一演化中磨合的产物，有名的如北方的萨古地下城，西联市的大魔窟街，然而还有个难以解释的移民现象，便是北至杰弗炎斯的郡县，南到雅典的海港，都有所分布的「黑夜市」。

　　黑夜市共有十三座，特色是居民筑墙与外隔离，信守自成法度的规则，里面居住清一色夏族人，黑夜市拥有专属商队和联系方法，因此也有人喜欢沿历史名词称那些地方是中国城。

　　黑夜市虽不像萨古那般混乱得让人受不了，但由于其独立于支柱地共行的法则和常识外，却间接造成治安问题，例如黑金交易或者各种违禁品的市场贸易，在该处相当活跃。由于居民闭关自守，利用其隐密而利益者往往也避谈在该地的活动，因此黑夜市就成了这些古城的代名词。

　　十三座黑夜市中，只有一处地方规模最大，也光明正大地延用旧名，无视西联市其他已结盟的城市宪章而存在的，就是夏族旧王国的首都「天京」，黑夜市其实就是这个古老夏族王朝依然存在的证明。

　　从《宪章》和各种活动迹象看来，天京并不能算西联市一部分，但地理位置却夹在西联市之间，迄今仍蓬勃地发展着文化与商业交易，彷佛国土的瓦解让原本分散的夏族人忽然浓缩并团结起来，形成一种顽强的力量，反过来影响各支柱地。

　　白羽小时候曾好奇，父母为何不住到中国城去？虽说他们选择定居的临安，就名字也能看出是这个古国的地名之一，算算版图在西联市还未形成前，也算相当大的州县，他仔细一想却有点难过的笑了。

　　他们这个家的情况真的和同样是夏族家庭并列群居，大概会生活得很痛苦，不能不佩服父母的先见之明，选择靠近临安这个夏族与外族混居的大城市乡下隐居。

　　他虽不曾进入黑夜市一观其中的热闹景象，白袖却曾告诉过弟弟她的见闻，要说何处保留最多汉文化，大概就属天京，这点倒是极东大陆的人们也比不上了，也许是居民在种族上有意识地纯化了的缘故。

　　当时白羽不太能分辨出来，白袖说这段话的意味是赞美或批评。

　　但是当紫弋告诉他们事情梗概后，白羽才真正意识到某种并不能说是巧合的现象，那就是天京所居住的夏族，以李氏居冠，因为过去建立王朝的统治者便是姓李，因此黑夜市的居民迄今仍将天京称为都城，各地中国城主也是由此地的豪族分派出去担任管理职，大多自恃血统纯粹的李族仍偏爱定居在这个古都中。

　　但也并非属李氏皆是贵族血统，仍有大多数只是平民，因这个王朝并无颁布过犯讳处罚的法令，甚至有人乐于改姓与贵人相同，这也造成天京姓李的非常多，多到单凭一个姓氏当作线索有和没有相去无几。

　　古老的家族总会有几项不为人知的禁忌，特别是依旧被当成天子尊崇的皇族领袖，也混在庞大的李氏系谱中凝视这个不断变迁的世界。

　　紫弋对他们的述说只停在这里，当时玄宗夫妇既已在中央星城定居，他看不出查一个千里之外的古城，从不可能中翻找李晴的来历有何必要，当时玄宗已经爱她爱到就算李晴是殭尸都无法阻止他萌起恋火，所以紫弋也懒得管了。

　　那时候白羽和泷清雅一致的想法是，就算徒弟变成殭尸，对这个人应该也不太会去在意的模样，所以更别提紫弋会对素未蒙面的徒孙产生所谓的责任感。

　　果然怪人的情感表现相当难以理解，白羽默默地想，但见过紫弋后，他对玄宗和李晴的感觉却不再那么悲伤，也许是他从移情作用中开始转向对真正两人的认识。

　　无论如何，紫弋这项情报带出行动的新目标，导致现在白羽和泷清雅会各自拎着一袋行李从学园南部的铁路车站辗转换车，最后来到这个有班次经过天京附近城市的中途站。

　　干燥空气扑面而来，车站狭小且有些破旧，两人买妥车票，等候着一天中屈指可数的班车。

　　艾杰利学园周围私铁事业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因此本来就稀少的班次也更不固定。

　　除了死忠的自助旅行者，和逢年过节回家省亲的人，大多数人喜欢待在原本便利的生活圈中，因为一离开支柱地，所见的环境是如此野生危险，社会动物的天性让他们明白留在熟悉的栖地才是安全。

　　「西联市官方地图上果然没标出天京位置。」那块约有两三个城市大小的区块被灰蓝所掩盖，不清楚的人一看或许以为是山地，但从地图可很明显看出，天京依旧是被夏族语音的城市名字所簇拥着，白羽参考网络上的旅行者经验分享，从信息中撷取到前往天京的必要路线。

　　「看来我们得先到『沌光』再请当地导游带路了。」这是旅行爱好者们口耳相传中最安全的路线，白羽想他和泷清雅的东方面孔应该不容易惹麻烦才是。

　　泷清雅抓过那迭资料先审过，免得白羽又出些买错车票或停错站点的纰漏，在当今时代的火车旅行中，这种失误付出的时间代价会以天数计算。

　　两个少年在等车中耗去无聊的时光，却没有能热烈讨论的话题，这趟也不是抱着欢乐游玩心情的旅程，气氛更是沉重。

　　半晌，还是白羽先开了口。

　　「小雅，你出席日数够吗？」他们此番出来，自然不是利用假期，而泷清雅先别提到底平常有无上课的问题，之前被俄梅嘎所伤就卧床疗养了一个多月，然后中央星城遭受恐怖攻击时，又不知怎地添加了新伤，导致前阵子白羽也很少看到他。

　　「要你鸡婆。」泷清雅白了他一眼。

　　只有这家伙不用收买就自动站到泷星凰那边，整天啰唆泷清雅的功课，出一张嘴谁不会？话又说回来，笨蛋根本没资格说他。

　　列车进站了，暂时吸引两人注意，古老的交通工具仅有五节车厢，后方还拖了五节货车，采柴油为动力来源的压燃式引擎，因此速度不快是西联市的火车特色，看来到达沌光前还有一大段时间得消耗。

　　正当少年们拿起行李打算到月台上登车时，验票员却迟迟未出现，接着一群黑衣人包围车站所有出口，白羽与泷清雅不得不在原地等候。

　　「怎么回事？」白羽看着密密麻麻的包围者，泷清雅眉间则陷成川字形，只因他在毫无理由时不能也不会对自家人动手。

　　来者是泷家人马，而他们显然深知小少爷的能力与性格，采用人海攻势将车站围得滴水不漏，接着宛若摩西分开红海，从人群中走出泷清雅毫不意外的对象。

　　「你来做什么？」瞪着泷星凰，泷清雅脸色一整个阴霾。

　　「带你回去。」泷家首领不假思索回答。

　　果然逃课被发现还是不行。白羽冷静地想着。但这回他们有特殊理由，比起任务更加重要。

　　「我拒绝。你为什么不干脆继续躺着休养就好，大哥？」

　　泷星凰不曾响应挑衅，冷寂的眼转向白羽，后者立刻感到头皮发麻。

　　「清雅不能跟你到夏族群聚的地方。」

　　「为什么？」本来还因泷星凰不是为治逃课之罪而松了口气，听闻这句话又是错愕。

　　「和也。」泷星凰唤了一个看来是他秘书的中年男子名字，他应声而出，走到白羽面前，脸上有几条破坏白净圆胖的狰狞刀疤，否则看起来就是个和气爱笑的好脾气男子。

　　白羽知道和也是泷星凰身边一个手腕高超的心腹，专门替他经营政商种种来历简而言之就是白道人脉的老辣家臣，但最厉害的是他似乎还能摸透泷星凰的意思。

　　「白小弟，你忘了我们可是中央星城，不，严格说来也是北方最大的和族帮派组织，一来保持传统文化，二来内部还是家族管理，不管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和族人。」他考虑到白羽差强人意的和文程度，用流利的汉语解释。

　　「这个我知道，但你不会说夏族与和族之间还存在种族仇恨吧？那都已经是旧世界的历史了。」原本从生物学家观点，要找纯种根本不可能，历史从新世界开始的千年间依文化风格不同凝聚出新种族，再过一个千禧年，又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风俗。

　　「你把现阶段区域斗争想得太简单了，东土族大迁徙时的确带来许多东方人，但唯独和族不在此列，我们后来才走海路到西方，因此也和当时已经建立李氏王朝的夏族有过冲突，这些事也只有老一辈记得的才会流传给下一代。」家臣和也语气却和□□身分不相衬的温文儒雅。

　　「因此天京包括附近几个夏族城市通常不会出现和族人的聚落，而泷的活动范围也不在西联市，但基于我们身分特殊，如果让小少爷独自到了夏族菌集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人萌生以他威胁泷家的想法。以前小少爷在西联市读书时，也曾遇过几次绑架事件，所以他应该知道天京并非适合旅行的好地方，奇怪呢？」

　　「和也，你不要多嘴。」泷清雅低声喝道。

　　白羽想起李族老人如此戒慎的原因，也是远离势力范围有相对的危险性。

　　「正是因为泾渭分明，所以我们才不能轻易给对方可趁之机。」黑夜市的夏族人离开团结熟悉的壁垒后，他们并不比其他人要占有优势，所以存在具有代表性的泷，就算被当成目标也没什么好奇怪，这也只是泷家潜在威胁之一罢了，远敌观望即可。

　　「确实我们并不将白小弟当成敌人，但你要明白，历史渊源有时是很无奈的，为了生存，野兽也知道捍卫自己的领域，如果小少爷有了危险，我们必须豁出整个泷家去斗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以人口而言，和族远少于夏族，说他们全入了泷家是极度夸大，只是泷家上下几千人的□□组织，又位于中央星城，到底也是不容小觑。

　　「这正是星凰大人希望清雅少爷记住，身为泷的责任和使命，别因意气用事造成无谓的损失。」

　　别看泷星凰特立独行的外表，身为领导者该有的狠辣狡猾无一缺少，并非仍稚嫩的泷清雅能相比，如果情况相反，是黑夜市或者天京举足轻重的要人落到泷星凰手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对己方有利的利益要挟。

　　将心比心，会让胞弟天真浪漫地跑去敌营炫耀才怪。

　　「哼。」泷清雅何尝不懂，他只是故意忽略而已。

　　「是这样吗？小雅，我想得太不周全了。」白羽有点愧疚地看着泷清雅，平常很少去意识到蓝发少年的真正身分。

　　「不过，我一个普通人，父母又都是夏族，就算用旅行当借口也不会怎么样吧？」

　　白羽比比胸口，泷清雅则因他临阵倒戈而转移用目光凌迟的对象。

　　「这倒是白小弟的自由了，星凰大人，您说是吧？」那名叫和也的男人忽然转头去问泷星凰，后者不置可否地颔首，白羽身后立刻出现一条通往月台的路，大概连列车长也被挟持中，火车还停在原地。

　　「白羽！」泷清雅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仅此一声却没有下文。

　　白羽记起泷清雅对约束近乎苛求的在意，两人原本说好一起去找破流，如今看来小雅必须为了不可抗的理由违背约定了。

　　「算了，你还是别给自己添麻烦，等遇到破流，我会和她说小雅也很想去找她的。」

　　「谁在乎那女人死活！」泷清雅嘴硬地顶了句。

　　「我只是不想被海新那些蠢人陷害当社长。」

　　「好啦！那我走了。」

　　白羽说完当真洒脱地离开，泷清雅虽厌恶泷星凰对他施加的限制，往往故意违抗，但透过和也有条理的叙述，责任顿时成了千斤重的脚镣，让泷清雅无法任性往前踏出。

　　笨蛋的脚步总是比他轻快，泷清雅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了解的复杂心情转身走出车站，泷家的交通工具已经准备妥当。

　　光靠白羽那家伙，能带回破流才有鬼吧？

　　说到底，小雅就是不相信白羽的办事能力，但他碍于身分却无法插手，感到不是滋味。

　　既然无法改变现状，泷家清雅最后还是选择丢开麻烦，不做多余困扰。反正那女人顶多是某户有钱人家想要回的外孙女，看那浑然天成的粗鲁，打死泷清雅也不相信破流会是流着蓝血的贵族后代，届时白羽还搞不定，他再视情况透过关系找西联市政府里办事的人去干涉好了。

　　泷清雅梳开没营养的心结，便在专机座位窝好拉下眼罩补眠起来。

　　相比于飞机上睡得安详的人，难得搭乘这种古老动力火车的白羽此刻则躺在卧铺上，情绪有些高昂，带着些许陈腐味的火车内，乘客稀少彼此也互不交谈，将前往一个未知的城市，少年仍有着些许兴奋。

　　虽然他是夏族人，但既然和其他人种混居，双亲工作又是走遍天下的商队，带给白羽的讯息刺激五花八门，对于黑夜市之一的沌光却因从未接触而保持着纯然陌生。

　　西支柱地联合市，一百五十二个名为城市的自治区，彼此间差异性还是很大，要一一了解光凭课本万万不够，官方对黑夜市说法也仅是夏族人口偏高商业活动兴盛的聚落等等简陋形容。

　　忽然变成必须独自行动，他凝视着窗外不断通过的风景，逐渐远离学园和临安的方向。

　　不，他并非一个人。

　　白羽感到肩头一重，式神整个趴了上来，千虫厮磨着就是希望主人能放它体验人类的火车旅行，只看外表还不至出问题，白羽于是许可了。

　　式神就像是术师的分身，为了供养它们本身必须付出凭依物和力量，因此不存在强烈的个体识别观念，也就是说，真正的式主并不会把式神当成另一个存在，只是单纯作为工具或手脚使用，不会有所谓的移情作用，因为本质是不分你我的。

　　原本该是如此，但白羽时常忍不住把千虫当宠物纵容，也许是那无条件的信任，很难不回报以感情，和千虫并非他亲手创造的也有点关系。

　　即使朋友都不在身边，千虫也会跟随他，就是这种相信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为了取回那种信任感，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呢？

　　答案连白羽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