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23、第三章 结流之壁 (2)

　　「简直就像雾海。」

　　降落在一处百货公司楼顶，白羽与破流往第九公民区方向看去，以及与其接壤的附近区域，白雾深处阴暗无比，似乎区内照明已经失效，按照雾海边缘的路灯和其他人工光源黯淡的程度，勉强猜测浓得异常的雾气将房屋都淹没了。

　　暂时是顺利飞入中央星城了，两人又冷又饿，却无法稍作休息。

　　从高处鸟瞰，除了高楼建筑还能看出一点轮廓外，大楼从半腰下完全看不清楚，模糊夜色中的高楼宛若薄脆的胶片剪影。

　　「已经晚上八点十四分了。」

　　白羽看着怀表，雾气并非天气现象，这种强烈的排斥感和四元封界闭锁时相似，离浓雾这么远的位置感觉就已经如此强烈，自然力活跃到彷佛能够使用魔法的地步。

　　有如置身于树海般，令人五官苏醒而陷入不安的气息。

　　一切都变了，中央星城不该是这个样子！

　　浑身冰冷的两人牙关仍在打颤，式神全力飞行的影响远在凡人能抵御之上，千虫原本就不是白羽所创造的法术精灵，认真说来白羽也无法完全控制它。

　　然而，无论如何都想回到中央星城，必须来到这里。

　　和某些人的相遇、终结、过失以及许久前曾经听闻过的不幸故事都发生于此地，对于白羽而言，他有着比所见景象要复杂的矛盾感触，现在又增添某种即将失去的不安。

　　那是他一再经历的，无从改变结果的预感。

　　「能走吗？」白羽还是先关心匆匆忙忙被他一起带过来的破流。

　　「还、还好。」

　　破流摸索着想解下外套钮扣，平常比她还怕冷的白羽这般干脆地借给她保暖衣物，始终认为白羽可能因此冻僵的破流，决定先把外套归还他。

　　「我去翔云道馆。」白羽呼出一团白烟道，示意破流继续穿着。

　　「你少说了一个字吧？我『们』，我们啊！」用力抓住白羽背心，将他拽回来，破流龇牙咧嘴地强调。

　　「这里是中央星城，我几乎没办法使用魔法。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是彼此拖后腿，但我一个人行动至少比较方便。」白羽就事论事道。

　　「知道吗？白羽，你很过分，是你拉我来的，现在又不让我跟，困在雾里的是我爹娘！这样说你还要妨碍我吗？本姑娘有脚自己走！」破流愈抓愈用力。

　　「不然你至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你这混蛋别太欺负人了！」

　　「破流，现在我不想和妳吵。」这句话时常成为两人闹翻冷战的导火线，当白羽这么说时，意味着接近了他不容让步的底限。

　　即是吵也没有用的意思。

　　「真的要阻止妳，把妳留在学园更快。但是，现在情况不明，我的能力无法保证自己何况是另一个人的安全。」再也不敢武断了，安卓尔，一次阿七，再一次小雅，即使他想保护自己的朋友，但结果终究是无力维护周全。

　　逃避冒险的借口可以有许多，要是晴阿姨不对他好，他和破流没在学园相识，甚至破流一家住得离危险范围远些，他就没有进入迷雾区域调查的动机和理由，即使知道这里可能有恐怖攻击，但他的正义感还不到赌命主动介入的程度。

　　「留在这里，等我！」

　　精灵王广寒曾说，白羽既当不成英雄，也做不了市民，指的便是无论正视或无视，都难以从中避免痛苦，而两种做法都不是白羽能做到的决定。

　　他要尽最大可能避免失误，而不违背自己的心，这是白羽为自己所设的结界。

　　「从我们刚飞过来的地方，指北针和电子地图就不管用了，只有靠千虫的记忆才能找到翔云道馆，凭感官想认路也有问题，式神不像生物，它们的反应是很纯粹的。」少年张着黑瞳，表情倔强。

　　「妳当我的后援，我要先行动！」

　　他的语气如此强烈，以至于破流也被震慑了。

　　「为了什么才找妳一起来！破流！如果我失败了，妳再去找小雅和学长，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提高成功机率！我需要妳留在这里！」

　　「白羽……」

　　白羽握拳，再用力缩紧，平复险些失控的激动心情。

　　「这座百货公司能够充当地标，而且从高楼起降对千虫和我也比较方便，绕回来找妳时无须太费力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盯着白羽，少年面孔在夜色凄楚中熟悉又陌生。

　　有时，特别是白羽坚持独行时，破流会不其然产生一种其实他们不曾相识的错觉，过去破流没有无论何时何处都能相偕同行的伙伴，她可以独立的，为何现在会对落单感到如此不适？

　　某方面来说，破流了解白羽就像白羽也熟悉她的习性一样。

　　这小子尽管不太会说谎，不说实话的可能性却很高，而且可能因种种白痴理由选择隐瞒真相。

　　当他不想说时，别说套话，根本让人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且破流也明白，有些事即使知道也不能深入刺探，他的回忆和她的，都存在着不希望被轻慢碰触的领域。

　　娘亲提过白羽对保护色的营造犹在常人之上，但又不妨碍日常生活某些无邪的流露，这才放心破流和他当朋友。至于破流是信任白羽的小心翼翼，无论是男生也好，怪性格也罢，小心不背叛也不受背叛的拿捏之间，很自然地令人放心。

　　白羽绝不会故意伤害他人，即使是任何一种回忆或关系，都被他珍爱地保存着。

　　但是他的这种近乎优柔寡断的态度，有时破流却不免恼怒过于天真愚蠢。

　　「还有，家人就不消说，自己要靠自己来保护，我，不喜欢你的作风。」

　　两种顽固相碰立刻擦出火花。

　　「破流……妳不够强。」白羽张开眼睛，坦白直言。「而且我也是。」

　　「那又怎样？是要我们现在就比一场吗？」破流愤怒地抓着他。

　　「上次，玄宗叔叔出事的时候，他是被学园的人救回来的。」

　　白羽继续说下去。

　　「假使是大规模毁灭武器，这次就不会有那种幸运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如果没人受伤，那么妳去不去基本上都不会影响结果，倘若情况真的太糟，那不如把妳的位子让给我去救人，不要自欺欺人妳能一个人在前面的区域里自由活动了！我现在没办法配合妳！说老实话，如果担心妳的事情，我根本没办法专心去找人，为了尊重妳是他们的女儿，我没瞒着妳，但是妳会妨碍我！」

　　他看着破流因激动而喘着气，却丝毫无法退让。

　　「而且晴阿姨和玄宗叔对我就像是家人一样，我只是为了自己不放心，终究就是任性而已，妳不必想太多了，这一次不要和我抢，拜托妳。」垂眸避开破流灼灼视线，他慢慢地说出。

　　从领后取下一条红绳，直到末端从衣物内露出，破流这才看清那是把拇指大小的玉刀，末端镶金连着红绳。白羽朝破流伸直手，带着暖意的淡绿透明玉石便悬在他指下。

　　「抵押。」

　　「啥？」

　　「这是姊姊送我的护身符，听说是不知哪里小国家的祭司制作，但也没感觉上头依附着力量，只是普通工艺品。今天刚好有戴，暂时抵押给妳。」

　　「等等，你先别跑，拿这种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

　　破流一个不留神，让白羽骑上千虫，随即飞离天台。

　　「在这里等我，如果我骗妳，那个随便妳高兴扔了或卖掉都行。」
　　揉入些许伤感和神秘的微笑倏忽即逝，破流在非常罕有的偶然瞬间，才可能看到他露出不在人前表现的亲近依赖。

　　「但相对地，若是有人乱跑把东西给弄丢弄坏了，我有可能会和她绝交喔。」

　　轻快的语气，看不出内容为威胁。

　　破流追上护栏，正要把那八成是编来唬她的玩具砸向白羽后脑勺，但是人影与式神已然高速消失，破流右掌紧握，掌心在胸前复又张开，上头躺着白羽的抵押物。

　　玉刀流转着宝石之光，其中一面刻着几行蝌蚪般的奇异文字，那条酒红色的系绳身缠绕着破流的手掌，有如狰狞血痕。

　　她明明很痛恨白羽这笨蛋自作主张飞走的，为何忽然被这个东西分心了？

　　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他，却被他抛弃在这里，到底过分的是谁？把她带到这里，却不准她跟下去！这个臭男生！

　　说起来，直到现在破流真的一次也没看白羽哭过，他们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再怎么狼狈的他破流都习惯了，即使知道内心非常难过，破流也不曾在那个当下感觉白羽就要流泪而忍耐着，他的确是不哭。

　　只有唯一的那时，被拜托了代替他哭泣的破流，知道那个理由。

　　──因为我和一个人约定好了，在那个人死之前，绝不流泪。

　　不是长眠的安卓尔，或许也不是莲，白羽看着女孩的感觉是落寞的，破流却感觉得出他珍惜着莲。

　　白羽，或许你没发现，每次说到那个人，虽然是微笑着，眼睛却透着想哭的感觉。

　　以前破流不曾理解，但逐渐地她懂得了。

　　被火包围的摩天轮，在圣罗兰亚病院里，在血腥祭礼的天台上。

　　相信他，不相信他？

　　破流不爱等待，但她保有了一种持续不倦的等待；她讨厌被他人决定，又容忍白羽宣告独裁。

　　因为，万一弄丢了白羽的宝贝，恐怕只有用半月才赔得起了，而她唯有这件东西不想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