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70、第一章 梦忆 (2)

　　泷家虽然位在公民区接近繁荣地带处，近日几场火爆械斗，却成为该地治安官知情却不敢插手的□□屠杀事件，莫约半个月后，一切不安忽然化为庞然寂静笼罩，毫无半点动静传出。

　　传说，泷的本家进驻一只恶鬼，先前私下勾结加入叛变行动的几个分家纷纷派来支持武力，想要夺回泷本家建筑的支配权，那处地方不仅具备庞大价值，同时在星城□□中也有着绝无仅有的象征意义，但那些人全数有去无回。

　　那日，一位衣衫整齐，双目烁烁的老人走过回廊，沿途装饰着不分男女四分五裂的残缺肢体，异味浓重，掩盖了原本庭园里的风水花香。

　　老人视若无睹，目标是武道馆，他进入目的地后果然看着墙壁石兽头像雕刻上栖坐着一个人影，正确地说，只有那个人还活着。

　　随着老人进入，高踞之人视线从空无回归，略为转动调整，血红深深，毫不留情。

　　多么地彻底，又如此令人目不转睛，充满魔性的漩涡。

　　「星凰大人。」在那人脚下，老人四肢伏地，重重低头行礼。

　　「松。」泷星凰表情略带恍惚地叫唤人名。

　　「没有干净衣服了。」

　　松不敢答声，他明白这时少年只是自言自语。

　　「既不贪求也没有少拿一份，你是所有叛徒里最聪明的，我不杀你，留你好提醒我，蛇是怎么钻进来。」

　　忽然一股血气上涌，老人觉得他非得说些什么。

　　「请首领明察，属下只是在等待一个真正的主人，如今等到了，必誓死效忠。」

　　风响穿过他，将松的左手掌连同榻榻米一同钉穿的是造型奇异其细如针的剑。

　　「你只需要对这把剑效忠即可。」泷星凰冷冷地说。

　　对于左掌传来的剧痛，松只敢诚惶诚恐地领会，星凰大人还记得他是左撇子，处罚与断手断脚相比之下已极是轻微。

　　不知不觉间，泷星凰的眸色已回复深黑，松却感到少年身上的凛冽有增无减。

　　「联络残部，还有一些鼠辈尚待清理，袖手旁观的帐既往不咎，但今日起不回归本家向我请罪的，一律视为叛徒党羽歼灭。」

　　泷星凰跃下石兽，拖着长发不疾不徐往外走，经过松身边时，老家臣几乎不能呼吸，等到那道身影离开才吐出憋着的气息。

　　老人眼中既是害怕也有兴奋，他亲眼目睹恶魔诞生，这是泷无敌的开端。

　　※※※

　　那是被应许之地，满天飞舞的雪花，混入阴空那片苍白黑暗中，又沉落为枝上重樱，窒息地飘下，点缀在魔族的脸庞上，很快将他淹没了大半。

　　黑夜或光明？那雪白是纯粹的冰冷抑或象征春天的花朵？形成这处既是永恒又不带长度梦境的，究竟要归属于谁的力量？隐客不知道，他独自留在秘密层里，正是为了确认天级御术师的状况。

　　俄梅嘎是个魔族，属于太古魔法研究范围，几乎无法从过去数千年文明中得到什么明确的数据参考，至少把头砍下来还不到致命伤的程度，因为魔族本体往往不是人形，也不太会被物理攻击影响。

　　隐客站在俄梅嘎身边，花瓣亦淹过他足背，轻柔若丝绒，却散出冰样的冷。

　　蹲下，将单手指尖并拢，轻抵上俄梅嘎额头，隐客开始漫长的封印过程，这是希欧利亚学院异于洛歌斯的特长，他们和规则、真理、浑沌及大理的契约打交道，使用的魔法概念比精灵元素更深沉朦胧，但要封印一个天级御术师依然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

　　沙盘推演，一路漫长至今，终究是为了逮住这个在人间肆虐多年的魔族哪！

　　玩弄生命，扰乱空间与平衡，却又极端狡猾隐蔽，凯因老师丢给他的任务目标，分明是无法靠御术师合力制伏的存在，却说什么「世界的平衡靠协会主持，身为大弟子里应替师出征」等的闲话，还得和别的学院连手，光临时成军队伍就有太多不确定性。

　　计划欠缺保险，这是信息不足造成的必然危机，或许是时川浪游还未明白天级御术师发作起来的恐怖程度，才拎着学弟们就来冒险，幸好险归险总算是无人丧命。

　　但隐客也没把握俄梅嘎确定会出手，他只是听说今川集团内可能隐藏一个危险的御术师，奉命前来调查而已，并无硬碰硬的心理准备和打算，连俄梅嘎看上泷体内的异族都是当场才知情，并且按照临场反应让鬼族拿到了长枪。

　　即使是这样接近，也不能说是碰触到俄梅嘎，这个少年般的人形或许只是个幻象或梦魇，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但隐客要封印的也不是俄梅嘎的身体，而是魔族的灵魂与狂暴嗜血的心。

　　凝视着俄梅嘎，从头到尾保持着超然理智参战的隐客，此时终于和魔族独处。

　　对于高阶魔法研究者而言，俄梅嘎是超乎常规的存在，他自招灭亡动机为何则更加神秘。

　　俄梅嘎到底还在不满些什么？难道还想往天的彼岸更高处突破？

　　那可是禁忌中的禁忌呢！

　　隐客带着微笑，指尖拂开微风，在俄梅嘎额上留下五枚黑樱印迹。

　　宇宙所隐藏庞大的无限，充满不可言说的秘密，想揭开封印的人，通常不会有好结果，纵使超脱自己应该满足的极限，换得的结果也未必是原先所期待的。

　　「晚安，俄梅嘎。」

　　真理虽永不停止流动转变，祝你能安息在寂静的梦土之中。

　　他无须理解，毕竟这只是任务而已。

　　※※※

　　第七星纪中叶，某年，不可考。

　　洛歌斯学院的路西法翼像石雕上栖坐着某个马尾尾端漫飞如浪的娇小身影，他就坐在石雕的左手上，巨大手掌即使托负了一个人仍显得绰绰有余，更衬得那生物纤细飘逸，袖袍随风飞舞，此时夕阳将要殒落。

　　随后，另一个人加入了静候的行列。

　　他的表情在灿烂的光亮中模糊不清。

　　「你坐了好几天了，俄梅嘎。」

　　绑着细长马尾的那人还是不曾发声，金色眼睛在夕照下彷佛透明水晶，然后他转过了心型脸蛋仰望说话者。

　　「希洛普西克利亚，有何贵干？」

　　「想问你，喜不喜欢我们的世界而已。」男人低下头，阴影使他五官深刻，更在轮廓旁镀了层金边。

　　「是我介绍你来这里读书的嘛，问一下心得也不算过分吧？」被后世称为「初代大魔导」的男人咧着牙齿笑问。

　　「你的世界……」在他前来的地方，光明从来不会这样规律地出现，刺痛他的眼睛。俄梅嘎无声地想。

　　那人在他身边坐下，跟着看向夕阳。

　　「对了。」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又打断俄梅嘎的注意。

　　「有件事我很在意，请你务必要告诉我。」他又转头来问。

　　「什么？」人类的语言要学会并不难。

　　「因为你变成人类的模样很可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啊？拜托，不要让我失望！」男人双手合十，紧紧闭着眼睛的模样，即使用魔族的感觉看也是很可笑的。

　　「……」

　　「我不需要性别那种累赘的东西，我就是我。」俄梅嘎皱着眉头说。

　　「因为你们人类太爱大惊小怪，我才用这种小不拉叽的形态出现，还要分什么男人女人，小心我杀了你。」

　　「俄梅嘎啊，你原本的样子和行为，用人类语言来形容就是『破坏神』啊！」希洛普西克利亚苦笑，那时他还未得到初代大魔导的称号，那是世人在之后所创造的头衔。

　　「那是什么意思，为何我不能想做就做，谁规定我必须忍耐？」魔族语气不善地说。

　　「可是稍微忍耐会有不同的乐趣，你不好奇人类能够创造何种事物吗？霹雳啪啦把一切都烧毁了，你怎么知道你原本可以看到更多东西呢？」

　　「哼，那是你们人类太弱了。」

　　但是男人知道这个用相似形体出现的生物，俄梅嘎非常醉心美丽的花朵，那些精巧的建筑、机械、画作与音乐，所有和美丽以及秩序有关的存在，所以当俄梅嘎刚进入这个世界，用着本性肆虐，造成无数毁灭死伤，却让他发现时，希洛普西克利亚并未立刻和这个无法沟通的魔族展开战斗，因为俄梅嘎被西洛普西克利亚身上会发出音乐铃声的怀表给吸引了。

　　慢慢让魔族学会语言之后，希洛普西克利亚替俄梅嘎隐瞒魔族身分，将俄梅嘎带回来当时还只有五所学院的艾杰利地区，因为他认为用人类规则约束别的世界来的异族不但不合理也没有用。

　　「凡事只有分出强弱，老是拚个你死我活，不是很无聊吗？」他仰躺在黑曜石雕的巨手上，望着若有似无洒在蓝紫色天空上的银色晚星。

　　「我不懂。」魔族干脆地回答，继续凝视山边的一团火球。

　　「希洛普西克利亚，如果说我朝那太阳前进，能将它得到手吗？」魔族兴致盎然地问。

　　「如果是你，说不定可以喔！」男人的声音听来像是强忍笑意。
　　「不过怎么保存可是很麻烦的，你也不能将那么麻烦的东西带到地球上，那团火球比我们的世界大得多呢？」

　　「哼。」听闻男人这么说，魔族有点幸然地转头。

　　「这就是所谓的『风景』呢！你应该更懂得享受生活些。」男人用双手比出一个矩形，框住那燃烧的云火，半瞇起一边眼睛笑说。

　　「那是没必要的东西，我已经腻了。」

　　「是吗？难怪呢，因为你是不同世界的存在啊。」希洛普西克利亚道。

　　「可是，你很美丽呢，一想到别的世界、国度、领域还有其他像你一样有趣的生物，我就很想离开这里去发掘这些令人惊奇的存在。」男人摸摸俄梅嘎的头顶，然后蹲坐抱着膝头说。

　　「俄梅嘎，你能从魔界过来这里是偶然吧？不过据我所知，你还不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如果你还想变得更强的话，要不要试着用我的理论修炼呢？」

　　「理论？」

　　「因为我怕我走了以后，你会被人欺负。」希洛普西克利亚的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

　　「一种叫做『元素魔法』的力量技术，什么生物都可以学喔，只要他们能达到逻辑、精神与理智的要求，拥有一定智慧能力，同时满足『TANMATRAS』也就是五大微粒的感应条件时，就能够发动的魔法。」希洛普西克利亚笑道。

　　「现在，单纯学习这种魔法的人还不多，魔法里还有很多巫术和仪式的影子，很多人因为魔法师的实验或献祭而死去，所以我想要纯化魔法系统，让术士一个人就能主宰他的技术，无须透过对其他神灵祈求，宰杀弱小作为牺牲，他如果要变强，就必须提高自我要求。」

　　「对了，学习我的魔法的人就叫做『御术师』好了，为了和魔法师做出区别，俄梅嘎，你要不要当御术师看看？」

　　「我能学习你的魔法吗？」俄梅嘎问。

　　「虽然是我订定了元素魔法的原则，可是老实说所有目前我确定能学习的种族中，人类是最逊最慢的一族，真没办法。所以你来学，一定很快就能追上我。」

　　「追上你？你又有多强了？」俄梅嘎冷哼。

　　「唉唉，不要在你还不会的领域生气，不试看看怎么知道呢？」

　　「我不确定……后世的御术师会有多少人，他们的实力落差又要如何分类，不过如果你修炼到我现在的程度，应该会发生很好玩的事情。」男人露出有点歪斜的微笑，他看起来不难看，却无从形容是美是丑。

　　「我已经打开『门扉』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连要去你的故乡观光也办得到喔！」

　　怎么可能，连俄梅嘎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魔族虽然能在异界中飘流，但他们却无法创造通道，只能在身体里做出异空间而已，而那个空间是他们必须从那烈焰、寒冰、混沌和黑暗的混乱家乡中休息与隐藏，自然生成的本能，无论哪个魔族大概都有这种基本存在能力。

　　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小，但是物质却很稳定，俄梅嘎才直接用小小的化身活动，舍弃那个本能不用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是一个人类竟能做到他办不到的事？

　　「方法嘛，现在的你是无法理解的。不过，我已经决定要启程了。」

　　「你要让我在这个世界继续无聊吗？告诉我怎么学习那个魔法。」俄梅嘎质问。

　　「别急嘛，一定会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希洛普西克利亚拍拍俄梅嘎肩膀。

　　「首先，你不能想到就弄坏一个东西，不然那些元素不敢接近你，等到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你就知道怎么使用这些力量了，到时候，没有人能与你为敌。」

　　「规则？」

　　「就像，你不能让太阳不落下，但只要你等在这里，明天太阳就会再度升起，这就是规则。」

　　「等新的阳光你会讨厌吗？」

　　「不会。」

　　「那就没有必要毁灭它啰？」

　　魔族倔强地转过头。

　　「怎么得到和你一样的力量？我也要打开那个门扉。」

　　「直接的个性也很可爱呢，不过你的愿望要等到，俄梅嘎──你理解了我们世界全部的规则才可能实现，那可是很多很多的唷。」希洛普西克利亚神秘地说。

　　「不过，为了怕你太无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规则……呵呵，你又听到了这个字眼，规则就是我先走，你来找我，躲猫猫的游戏。」

　　「为什么？」

　　「为什么？很好，这是御术师开始的第一步，我们必须永远对世界保持好奇，很好很好，游戏还没开始，你就快追上我了。」男人非常开心地说。

　　「我会带走一样你的东西，下次我们见面时再告诉你答案，如果能找到我就是你赢了，我会把那样东西还给你。」

　　「你能拿走我的什么？人类？」俄梅嘎瞇细金眸。

　　「噢，想不到你这家伙也挺狡猾，现在就想套我的话，不行，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希洛普西克利亚摇摇手指，最后的落日光辉在男人全身边缘都镀上耀眼金线。

　　「我该走了，俄梅嘎。」

　　「这个时候，人类都会说『再见』，对我说一下。」

　　「再见。」这个音节又有什么意义？魔族抚着唇。

　　「所以，我们会再见吧！可爱的魔族，好好保重。」语罢，男人跟着最后一线残照消失，竟像从未存在于世界上。

　　阴影笼罩着被留下的存在，最后终于消弭了形体。

　　俄梅嘎在永远的梦境之中沉眠。

　　打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当他理解了所有的规则，这些规则就会攻击他，因为俄梅嘎是外来者，他无法支配自然法则，就算他不会因此消失，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变得衰弱无比。

　　俄梅嘎这个不属于地球世界的异族，愈来愈理解人类的事情，才知道这个种族里，每个个体连自我都无法统合，但就像他能藏在自己的身体里，那些细小的人们也从来没露出真面目。

　　希洛普西克利亚为了不让地球被魔族破坏才设了这个骗局，他觉得俄梅嘎总有一天会用原形毁灭世界吗？俄梅嘎的确是看到了有能力制伏魔族的人，也看到天级御术师的强大之处，但是他已经明白了。

　　所有的牵系总有一天都会断绝，眷恋是，仇恨也是，魔族没有手足，也没有后代和同胞，他们每一个存在都是独一无二，拥有接近永远的生命，不会理解这种挂念。

　　但是泷家人的羁绊，让他开始觉得，人类也有一点点可爱。

　　现在，他要遵守自己的规则。

　　如果你不呼唤我，我就永不苏醒。

　　这是俄梅嘎从不为人所知的最后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