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13、第四章 黑伊甸 (3)

　　广寒从后方抱住白羽，枕着他肩膀，两手垂下也包着白羽的手掌，他还不愿放开沉默的矿童。

　　「没用的，她死了喔。」精灵王剥夺了白羽想要装做不知的自由。

　　「而妳，不会让她复活。」

　　「嗯。」广寒浮起一抹近乎抱歉的微笑。

　　「站起来，你还有事没做完，我们来黑伊甸矿场，多少是为了把发生在此地的事做个了结，这么乱下去也不是办法，会死更多人。虽然，我是无所谓啦！」

　　白羽咬牙往轴洞下方观望，火盏虽然打翻不少，另一种发亮的银色却只增不减，终于从黑暗底层中，探出巨丽的大蛇。纵使白羽身在高处，隔着几百公尺，巨蛇几乎要塞满轴洞底层，牠显然无视周围狂乱往上想逃出生天的人群，血红的视线直逼广寒和白羽而来，受到力量吸引的生物，体态足可吞下整列星轨列车。

　　「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快？」白羽无法置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合常理的存在。

　　「谁晓得，反正不是生态系的成员。」广寒跟着往下看，不得了了，那条巨蛇要是立起来，不用奋力弹起要咬他们就绰绰有余。

　　「怎么办？」白羽喃喃自语。

　　「你决定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快点就好。」

　　广寒往前倾看，乱象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再过不久银蛇肯定生得满坑满谷，塞满整个矿山不说，要是接着往西联市或直接在这里的环境繁殖蔓延，她又要被念了，事情演变到得靠协会解决，不是广寒企划的蓝图。

　　白羽太仁慈了，给他力量也不懂好好地使用，不在这里斩草除根的话，后果可就麻烦了。

　　绝对会死很多平民，这本来就是古代的战争兵器嘛！

　　广寒环顾周遭，这些超自然生物，正因其不合自然律的结构与天赋的杀戮本能而痛苦，而这种例子还会不断上演。

　　白羽居高临下望着人与蛇的黑暗造景，广寒只顾看着白羽，他们都忽略了一路拿矿童当替死鬼，千辛万苦摸到高处的一个工头。

　　男人饮酒过量，因此满脸通红，伸出颤抖的手猛力往广寒背后推去，口中不住咒骂：「贱货！臭婊子！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妳害的！」

　　白羽急忙转身，却不敌男人拚上全力的动作快速，广寒侧过身想躲避，却被工头抓住一手用力推出岩路边缘，坠落幽深的轴洞，巨蛇张开下颚，露出长而雪白的三排尖牙，准备吞下掉落的猎物。

　　「广寒！妳是开玩笑吧？别真的摔下去！」

　　白羽往揪住他衣领的男人脸上揍了一拳，反拖过手臂将他摔往岩壁，回首怒喝。

　　广寒没有响应他，只是笑了笑。

　　巨蛇不待猎物自动落入口中，猴急地腾升上来，主动咬向广寒。

　　这景象，好熟悉。

　　他想起来了，在娃娃馆曾见过的，当时还不熟稔的学长，被人形拖入黑暗时，完全不紧张，却担心他受托付的学弟妹的安全，白羽印象极深。

　　因为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性命垂危之际，还在操劳别人的问题？谈不上是很重要的人，或许只是有点意义的人，因为这个理由而死不会不甘心吗？

　　学长若非不懂珍惜自己，就是太珍惜别人。

　　那广寒呢？精灵王两者皆不是。

　　情况应该颠倒才对，明明最强的是广寒，为何拥有力量的人是他？广寒掉下去会不会死？精灵王之死又要如何定义？

　　他问过东方伶，演戏有什么意义，具体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那时学长回答说，可以假装拥有现实中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

　　东方伶的话，白羽不是不懂，但他无法理解将这条规则尽情实践的存在。

　　假装是一种游戏，从孩提时期就被使用的技术。

　　假装是一种艺术，戏剧以此作为表现。

　　人是擅长假装的生物，用虚构手法来满足不能实现的愿望，掩饰不想被旁人看见的脸孔，得到超乎自我的力量，其中假装的佼佼者，就被称为世界戏徒。

　　第一次看到广寒，白羽很难相信自称精灵王的她，还是广寒的感觉太像人类了，像到白羽觉得她可能就像人类一样死掉。

　　死亡是常态，所以身为人类时的广寒，会死只是常态。

　　他在坚持什么？

　　白羽不断地对自己提问，从过去到现在，忍耐的目的，他想变得更强，更加坚强，以致能够坚持初衷，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愿一再亲试了。

　　水的力量能否连时间都冻结？万物静默时，时间也成为停止流动的状态，声音止息，动态僵凝，白羽将一切都覆上冰雪，杂音直接封印。

　　巨蛇的身躯仍有一半停在空中，血红宝石的大眼也为冰层覆盖，透过荧光的折射仍可看见冰中形体，和蛇交缠的人们，或倒或起的姿态成为雕像。

　　毒牙大张时，白羽总算抢在蛇口闭阖前救出广寒，两人飘浮在冰世界中。

　　「我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的保护我。」广寒搭着白羽肩膀让他抱着，翘首打探四周，重瞳异常闪亮，满满神秘光采。

　　白羽方才是来真的，连火盏都让冰淹没，只有精灵王发出的光辉，通过无数冰面反射呼应，矿场更形黯淡，冰蓝世界并不明亮，暧昧地显露出部分事物的模样。

　　「妳玩笑未免开得太逼真了，因为真的很重。」

　　广寒就算毫厘之差就要任巨蛇吞食，她还是没驱使力量，白羽现在抱着她，能感觉出广寒放松身体，连飘浮都懒得动作。

　　「你说什么？」两人相对的姿势，很方便广寒把手指移到白羽颈项上。

　　「开玩笑的。」

　　「所以，就这样？」如同广寒的期望，广寒的手法，把一切归于宁静，不再具有生机。

　　广寒知道白羽想做什么，不想让什么发生，让白羽自己决定。精灵王给人类一次机会，人类能用自己的判断写出何种剧本，她自己也有点好奇，凯因到底基于哪套标准独独挑上白羽？

　　世界上特别的人有如恒河沙数，以致于再怎么特别还是人，况且用特别的尺度挑剔白羽，无论家世、外貌、智商、能力都构不上出类拔萃，他和很多人比起来统统显得平凡，不是最坏或最好，不够幸福也不够悲惨。

　　难道凯因近年的口味变得朴实了，真的只想当个走中产阶级路线的普通老师，逗逗能和他们自然相处的人类少年图个开心而已？

　　「如果我是天级御术师，不，可能花一辈子我也不太可能有什么魔法上的大成就，因为我没想过走这条路，顶多有点兴趣而已。所以，假使我有机会使用这么强的魔力，我希望加入另一种力量来使用。」白羽笃定地说。

　　广寒被他的话挑起兴味，另一种力量，从白羽的语气听来，彷佛比精灵王的力量还要特别，并更强烈一样，真有趣的说法。

　　「哪种力量？」

　　「不限于种族，没有规则可以束缚的『想象力』。」

　　尾音轻轻落下，封盖人群与巨蛇们的冰层裂开，广寒眼尖发现不同之处，白羽在动手时已经预留了气泡，许多人只是一时冻得厥过去，冰也不够冷，只在冰点左右暂时压制住苏醒的巨蛇。

　　淡蓝的雪豹从冰层中塑体成形，足足有一般成豹两倍大，以叼或扛的方式，不断将在场的人类带出黑伊甸矿场，轻灵敏捷的动物，在被蛇群捣弄得乱七八糟的岩场穿梭游刃有余，同一时间，白羽所布下的冰出现裂纹，巨蛇即将复苏。

　　「我已经厌倦太传统的剧本了，这里真冷。」白羽说话时，一圈圈冷空气浮出烟的形体。

　　「就算把人类都带出去，问题还没解决，而且这里快要撑不住了。」这里崩塌后，会成为世上最华丽、最静谧的墓穴，有钱人想要也买不到，只给矿山的孩子安息，不再有新火出现的黑暗冰谷。

　　广寒环胸猜想着，和白羽一起躲过鲜红的蛇信，往上空跃升了十公尺。

　　「还不承认吗？广寒，妳这么狡猾，怎么会把鹭呼唤出来只载我们到矿场就了事？两者都不属于生态系的存在，为何看来颇有食物链的感觉？」

　　白羽指着他们进来时的方向。

　　「打穿最高的入口可以吧？」该怎么做，白羽已经心下有底了，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想过用广寒给他的力量扮演法官。

　　「这可不是我期待的剧本，本来呢，人类自作自受的安排最自然，让人造的战争生物去把人给吃掉，刚刚好，很方便！虽然历史上有许多接近我属性的偶像神，老实说我懒得管太多人类的事情，毕竟太多生物要我监督了。」

　　广寒张开手心，手中飘浮着一朵雪花，她轻吹口气，雪花便往洞窟上方飘去。

　　「但是你不想让这些蛇留在这里打扰已经死去的矿山小孩，无论是过去或刚刚才加入的死者，还真是洁癖主义的少年。」

　　当那雪花与岩壁接触时，厚实的山壁瞬间崩塌，以一种无坚不摧连环粉碎的气势向外打出了通路。

　　巨石崩裂，雨点般打在人与蛇身上，白羽指令水渗入岩隙，令其瞬间崩解成片，降低了前进路线上的落石威胁，广寒昂首笑得很开心，她最喜欢做这种开天窗的恐怖行动。

　　白羽并无回头观望，他知道蛇群跟上来了，正如同生物脱离不了广寒的吸引，受到广寒之力导引苏醒的蛇群，广寒也要领牠们到新的平衡之中。

　　「鹭这家伙最喜欢这种口味，看在有便当的分上，就算我吵醒祂，鹭也不会和我计较，很好，没留什么手尾。」

　　对于这次行动，广寒还真让她给称心如意了，总算满足精灵王的妄念，至少骑到一次远道而来的幻兽，翼若垂天之云的雪鹀鸟，乱有成就感的。

　　在空中和鹭交错而过，与精灵王乘风雪而行，白羽不由得抬头，望着从他们上方通过的鹭，巨大翅翼的笼罩下，飘落无数的白影，看不清是雪花或羽毛，在寂静的雪山中如梦似幻。

　　──阴空中无色大鸟用低温之翼笼罩大地，我愿在所有冰雪中睡眠，永久不可移动。

　　这只是某个白羽看过却忘记作者的诗句。他怕冷，永久如何，非他愿探触的问题，他难以习惯冰雪，正如他适应不了水之王的力量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