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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五章 永不凋零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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颚图管家回到派佩翠尔庄园时,原本清新典雅的庭园已经成了修罗场,到处是呼号不已的非0人,以及盲目徘徊或者集体将非0人磔开头颈与肢0体的兴0奋村0民,可怜有的非0人0体质强韧,这样居然也死不了。
当然,部分尖牙利爪的非0人在极端痛苦中挣扎或反0抗的举动,也让村人死伤不少,整体沉浸在疯狂而躁乱的气氛中。颚图灵敏的官能自然能分辨,撒的能耐到哪里,凭牠是操纵不了这个数字的。
有些混在队伍中的人类到底是怎么跟过来?颚图也懒得去想,也许实际上没有被控0制,但也能自己煽0动自己吧?而尸体又比活人更加容易为撒所操控,但现在夜鬼被他处决了,这些人类却更加疯狂,不得不说这种反应和非0人无关。
因为目睹白羽那些小孩子的清明,觉得村0民的荒谬有些刺目,颚图发现自己居然也期待了无意义的事物。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纸包,并投入大门口的火盏之中,顿时火焰变色呈现诡艳的鲜绿,并且散发出某种无法言喻的气味,让那些人类逐渐陷入昏睡中,甚至连非0人的痛苦也得到稍许缓解。
管家继续往上走,屋内大都是庄园雇用的家仆,不同于那些聚敛于领地内的无名非0人,大都有名有姓,也习惯伪装成0人类生活,此时他们也陷入同样的剧痛中,管家澹然通0过,朝主人房继续前进。
希沙的房间门扉大开,因此颚图就见到了如下的景象。
丽妲抓着质料考究的裤管布料,她所哀求的人正凭窗任夜风吹拂,唇上两撇修得细致的短髭,装饰得那抹微笑更加淡雅迷人,颚图站在丽妲身后,将她铐上锁链拉开,捆着她双手的链子立刻阻止她的手继续骚扰凭窗人,管家强0硬的手劲更将她拖扯了几公尺,直到她碰0触不到希沙为止。
「求你……主人,我错了,原谅我的愚蠢!」
丽妲捆上铁链的手按着小腹,整副身0体缩成虾状,背脊弯弯弓起。
「胃……内脏好像要烧烂了,痛苦……拜托您快给我解药!啊!恶……」
口水混着血液流0出丽妲嘴角,她抓着脸期望新增的疼痛可以抵0制体0内综合糜烂的闷痛、五0脏0六0腑被烈火烧灼的感觉,以及不断针0刺着让她连骨头都想打碎以止住的阵痛。
太痛苦了!太过恐怖的对待!
希沙没理会她,任颚图管家牵制毒性发作的女仆,他对着窗外伸出手,一只小小的棕色鸟儿飞落手指上,浑0圆的紫色鸟眼深沉地看入希沙的瞳孔,数秒鉴定过后,夜莺迈开小脚,从指关节一路踩下细碎的脚印,攀上希沙肩膀,敞开歌喉开始发声。
旋律传入希沙耳廓,慢慢在脑海中形成活动的影像,巫术通讯的特质,没有情报外泄的危险,因为一切讯息交换只存在希沙的脑海里。
青石砖铺成放射状图纹的广0场上,黄金图腾柱高0耸入云,穿西装的男人脚踝被绳索绑住,呈倒吊姿态,额上用黑白油彩绘了大大的单眼,从旁细碎花纹蔓延了整张脸,使得男人的脸有如怪物一般。
希沙来到熟悉的信息影像中,他手指横挥,阴暗广0场上立刻多了一圈路灯,影子如同箭尖汇集瞄准了黄金柱中心。
倒吊的男人开口,却是机械合成的声音。
「欢迎,世界戏徒,我们的伙伴,希沙.凡.艾克.沃尔夫先生,隐居的日子令你愉快吗?很久不曾会面了,想问候希莎夫人也永远地错过了机会,希望你依然安好。」
「直接把暗示的主题说出来,我还有家务事没处理完。」希沙袖手说道。
「那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虽然世界戏徒一向没有特别的规定和阶0级,但是游戏的创立者为所有戏徒的首领这点是无庸置疑的。经历漫长的等待,终于接近首领回归的期限,数个戏徒已经登上基石位置,现在是确认你意愿的时候。」
「你是指『蓝图计划』?」希沙反问。
这个流传在戏徒间的传说,所有成员的游戏都是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
「是的,根据核心也是从基石来推动这个计划的戏徒拟定的流程,在准备工作即将完成前,将计划的展望告知所有戏徒,并视其参与意愿,决定继续提0供详细资料或终止暗示。」
「蓝图计划是打算在劳亚大0陆中无人的灰色地带建立理想国,为了让这个国度的建立不受到四大支柱地的干扰和攻击,首先让戏徒当上足以动0摇世界的领0导人物,进而破0坏西北大0陆的主要文明世界,让新世界忙于修复,无力干涉理想国的建立。」倒吊男人说道。
「由世界戏徒来打碎世界稳固迄今的不平衡。」
「要在气候恶劣,没有人烟的树海和沙漠的灰色地带建0国,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希沙鼓着掌,看不出赞叹的真心假意。
「当然是有许多内0幕尚未公开,这是个以世界为舞台的游戏,也是世界戏徒聚0集的唯一目的,希望阁下能慎重考虑。你可以现在决定,若是现在无法下决定,期限还有三年,三年间世界戏徒会不定时询问你的意思。」
广0场上无风沉闷,影子却开始乱舞,倒吊的男人表情安详,希沙在光影狭缝间,说出了他的答复。
「我将表态时间延后,可以的话,我请求能有主持蓝图计划的戏徒和我见面,而不是透过信息。」
「我会将信息纪录并转回发源地,那么今日就到此为止了。附上扶桑国环旸帝的信息,他非常喜爱上杉贤七先生为你和希莎夫人所谱的曲子,作为『第一』,丝毫不逊于『最后』的狂想曲。晚安,祝你活得幸福。」
语0音结束,天空更加的黑0暗,街灯光源一盏接一盏熄灭,黄金柱失去光辉,倒吊的男人双手十指在胸口0交叉,两眼闭起,夜莺传给希沙的暗示影像剥落崩解,鸟歌戛然停止。
小鸟虚软地跌落肩头,落到希沙张0开的手中,扑打了几下翅膀后断气,羽毛随着夜风泛白干枯,鸟身很快腐0败风化,露0出骨架,最后成了一堆夹杂羽毛的灰土,从希沙指缝间流逝。
希沙花了点时间整理思绪,以丽妲呻0吟声为背景音乐的主人房,除了遭受打斗倾倒的几尊琉璃雕塑,大部分置于角落的艺术品仍完好地散发着莹虫般不规则的夜光。
丽妲见到希沙终于肯搭理她,不禁从眼瞳里射0出希望的光来。
希沙慢条斯理地倾低上身,无论是为了看清毒药在丽妲身上的腐蚀效果,或是为了让丽妲听明白他的声音。
「妳很聪明,从发作到现在,只有妳找到我的房间来。」
「拜托……给我解药……」丽妲痛得乱滚,让颚图以皮靴踩住肩膀,强0制压0迫住她的挣扎动作。
「哦,不成。我刚好觉得派佩翠尔庄园里同一品种的宠物数量太多了,正想趁机稍微整理一下。」希沙回顾他的庄园。
同样的东西聚0集在一起,朋党,是世界上最容易滋生欲0望的架构,对敌人的憎恨因此更加放大,想掠夺的目标也跟着变大。
是以他喜欢单一的事物,镕铸琉璃,每次翻模完成都要打碎外模,颜色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成品是独一无二的,什么存在都是单一最为美妙,最能保持秩序。
「既然妳能来到这里,我可以稍微告诉妳考0试的秘诀,含有毒药的肉和血,可以减轻中毒者的症状,不过切记,只有『同类』有效,因为这种毒药在不同种类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乱吃会死得更快,千万要小心。」
就像一条饥饿得吞0食尾部的蛇,渐渐把自己吃掉,解药是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是。
「同样的品种,我只要留一个在派佩翠尔就够了。」
「你比我们更残0忍,明明是人类,明明没有强力的爪牙……为什么颚图他没事?不公平!」
丽妲抬起手腕企图抓0住颚图,沉重的一脚依旧将她踢翻,贴着地板,她呕出一大口血液,觳觫不止。
「鸡鸭也好,人类也罢,当妳我为了生存或好玩杀0害第一个生命开始,就已经失去谴责残0忍的资格了,所以也无所谓不公平了不是吗?傻孩子。」希沙避开地上的丽妲,走向颚图,举手抚着管家脸颊,指尖滑至颈后侧隐藏在白发间的弹痕。
「颚图当然没事,因为他是我亲自选择的家人,所谓的家人呢,就是一直居住在派佩翠尔庄园不变的成员。对一个家庭而言,忠诚的管家是不可缺少的要素。」
颚图松开掌握的铁链,丽妲恨恨地望了希沙和颚图一眼,往门口爬去,扶着家具勉强站起,跌跌撞撞地逃离这个房间,带着深刻入骨的恐惧,自尊被轰然压碎的感觉,几乎要袭夺她的生命。
太过屈辱,无法想象的威胁让丽妲连复仇的勇气都无法提起,比这更迫切的是,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颚图走过去把破烂的门扶回原位,毒药发作的当下,一群原本聚0集围0攻希沙房门的非0人纷纷一哄而散,有的在屋内挣扎,有的跑出大屋,待到他回来时,非0人们渐渐都感到了生存的直觉,就是吃同类的血肉,战斗于是在派佩翠尔庄园各处爆发。
「主人,您累了吗?」扶着希沙坐到床边,并倒了杯热茶奉上。
「倒也真是够忙了。」希沙微笑着说。
「还痛吗?我的管家。」此言一语双关,指鄂图手臂上被千虫划伤的部分,又指他曾被人类银弹所伤的旧患,银弹上所附的圣力使伤口过了许久才愈合,期间白狼都在高热与剧痛中翻滚挣扎。
不可思议的,想杀他与救了他的都是人类。
「不,舒服多了。」他望着主人的眼神柔和下来。
「为什么放过那些学0生?您说过想要一个家庭的,也喜欢我带回来的少年,『孩子』的空位还没补上,为何放弃呢?」他与泷清雅的约定,正是为了让希沙的愿望更容易达成。
希沙只喝了一口热茶就将瓷杯摆回托盘上,视线转回床帐内。
「永远地在这里生活吗?虽然我可以让那些人留下,但是小贤在天之灵说不定会生气吧?听说那是他在学园里交到的朋友,我也好奇想看一看,到底音乐奇才的他会认识什么人呢?还有那个小贤不惜用性命交换留下来的少年。」
希沙摸0着手工蕾丝床帐繁复的花纹,这里是他不可侵犯的圣域,一处保留了幸福回忆的梦幻之地,因此泷清雅要揭开时,才会三番两次受到阻挡,若是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就得永远留下来,成为这里的一份0子,因为庄园主人不会让任何一个目睹他珍贵回忆的人回到现世去。
希沙唯一送给泷清雅的礼物,是贵重的「未来」,虽然无形,但是对泷清雅个人的人生却是千钧一发,继续与中断的关键。
「再说,『人类』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拉开床帐,大床内0侧,也是无踏垫和矮几的那边,躺着静静沉睡的女子。
希沙动作轻0盈地爬上0床,用手臂撑着上身,习惯地掬起女性白金色的长发一吻,然后放下床帐,俯下女性精致如娃娃却早已绝息的脸蛋,将吻印上冰冷唇0瓣,然后靠着妻子柔0软的胸0脯,和她纤细雪白的手指相扣。
「希莎,今天客人们回去了,我还没找到我们的孩子,小雅虽然很喜欢我,但是还是不能留下他。知道白羽喜欢妳和我的作品,我好开心。就像妳相信的,人虽然死去,精神却能长存。」
希沙是两个名字,只有一个字母之差,子音念法完全相同,一对手牵手的伴侣,曾经从名字开始吵架的陌生人,然后相识,接着相恋,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彷佛叫着自己,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要更亲0密的称呼。
是以就算是希莎的存在,也是一个不容许被窥0探的梦境,他的新娘,她的新郎,谁也离不开谁。
有种生物叫比翼鸟,各只有单边翼,只好两只挨在一起飞,牠们的个体机能是残缺的,只有一个不能成事。因为残缺,人才成为独0立的完整体,就像两块瓷器碎片,完整却带着缺陷美。
希莎就是他的比翼,因此他从此失去飞翔的能力,只能靠褪色的记忆来补完残缺。
派佩翠尔庄园的时光近乎停止,因此记忆才能以最大完整程度保存下来。
有人希望悼0念,却终将忘却;希沙决定悼0念,是尽量不加入新的回忆,真正地做到记忆的保全,把残缺作为一份可以封存的宝物,让庄园里的蔷薇永不凋零。
可惜的是,家庭成员依然不足,颚图是管家,希沙是主人,不过,仍希望有孩子,这样一来,这个庄园的蓝图便补完了。
「我要让妳继续活着,在艺术的历0史,以及人们的心中,不过让他们尽管爱着我们的作品,我们只要彼此相爱就够了,我的希莎。」
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希沙倦懒地0下达命令。
「颚图,用小贤的世界演奏那首曲子,之前太吵闹了。」
「是。」颚图领命拿起琴盒,取出小提琴调音。
哀伤婉约的旋律,总让希沙不断地记忆起那个落雨清晨。无光的天空,黑色棺木落到土里,忧伤的人们,无论棺木里有无遗体,都埋葬了一个人的「生命」。
然后同为戏徒的年轻好友拿起自用琴,用音乐代替了神父的祷0告,直到墓土终于完全覆盖了棺木,磨光的玫瑰色大理石墓碑放置完毕,白花沾染泪水般的雨珠,恍若自己的葬礼,因墓碑上的名字何其神似。
希沙感觉如同自身被埋葬,死荫的幽暗也一并笼罩他,从此淡出世界戏徒活动,然而就是死亡,让回忆中断而成为永恒。
那一日开始,派佩翠尔庄园的时光倒流,停在最幸福宁静的时刻,外显世界如何转动,对这里的影响都微乎其微,所有珍贵事物,就算在外面的世界坏损了,希沙也会将其收集回来,珍惜地保存着,例如上杉贤七的「世界」。
戏徒喃喃念诵着卡杜其(Carducci)的诗句,让自己回到白纱朦胧的宁静梦幻之中。
「生长在白墓碑下的荆棘/说出曾经被0虐0待的痛苦经验/不知死亡的长春藤攀绕着坟墓/在清新而安祥的寒冷中/看来彷佛生前那颗激烈的心/小石头和坟墓之间有一只蜥蜴/跟出来晒太阳/牠不会悲叹/古老而寂寞的青春……」
他的声音渐趋为微弱,让管家的小提琴声所覆盖。
「但死者的面孔在背后/浮现着永远的笑容/似乎向不来悼0念的人们/发出最后的嘲弄……」
音乐仍然持续,这首安魂曲和工匠其他作品不同,格外地呈现出静谧封闭的世界,恍若一幅永远的图画,没有任何音符呈现激越的情绪,万物都如此安详,结束时旋律和开头相同,形成永无止境回旋。
谁在碑铭前沉睡?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