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05、第三章 邀约 (2)

　　艾杰利学园之中算是数一数二大社团的天影流武研社，在社团专用的综合教学大楼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无时无刻人潮总是川流不息，然而今日流畅的访客节拍却断在门边因过度瑟缩显得鬼鬼祟祟的瘦弱背影上。

　　默默在天影流社办前踱了无数圈，至少目送二十个以上的社员或是他社干部出入，怀中的蓝色活页夹若是有灵，此刻必然发出休克前的垂死呻吟，默默的心理紧张全发泄在无辜可怜的文件上，塑料外皮发出喀滋或啪喳不等的拗折声音。

　　严格说起来，不，事实上破流理所当然应是默默的学妹，然而破流海派而豪放的新女性作风，面对泷家清雅亦不假辞色的胆量，却打从第一眼开始便深深影响着默默，甚至对默默造成旋风式的偶像效应，默默对破流有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她不知白羽副社如何办到和破流自在相处这点，她只要一靠近社长就感觉喘不过气来，心跳快得就和马林凯人(Malinke)的鼓声一般。

　　或许为了不让默默幻想破灭，白羽还是保持沉默较为妥当。

　　总而言之，在人际关系上能毫不犹豫表现出个人特质者，对默默来说有着相当强烈的吸引力，这样的人若记住默默的名字，正眼看着默默，积极地扶持一般人视而不见的微弱存在，会使得默默一旦想起就有种酸楚的感觉。

　　虽然在创立纪念日时遭到难堪攻击，但经过两周来的调养与众人安慰探问，默默反而觉得比过去要快乐多了。

　　听说最近社长为了某件事烦忧不已，原因和创立纪念日那时有关，副社和小雅偶尔谈话中提及，立刻春风拂柳般轻巧带过。

　　副社的微笑引来破流社长追打的频率稍微提高，据阿七的观察笔记，尽管副社时常用魔法取巧，反应上即将和社长不相上下，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关系，难怪人家说滚石不生苔。

　　一提到天影流又送来拜帖请求参考海新社历代的社团活动资料和校友动向，协助将一切前社团纪录计算机化的合作提议，不然就是琐碎烦人的交流、联谊委托，单方面对人家怀有恶意的破流桌子一敲、椅子一倒，就连副社好不容易抱出的档案夹都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等副社神乎其技地从一堆乱糟糟从不整理的纸张中抽出对方要求的文件，附上婉拒一切社外活动邀请的便笺，不知为何送文件的任务就落到默默头上。

　　破流绝不是颐指气使的人，但对于打从心底不甘愿去做的事情却说不就是不，白羽却三不五时让咒术学院的学长们拽去进行一些奇怪活动兼共犯，泷清雅看来就不是会接受他人命令的类型，微妙的局势演变让相形之下待在社团时间较长、推托动作又迟钝的默默，变成理所当然的送信人选。

　　天影流的社长──天影其实不是破流想象中那么跋扈扬威的人，吃亏就在过往社团印象以及行之有年的社内风气，确实给人强势硬派感觉，而围绕天影的社内干部手腕高超，往往营造出社长不动而威的形象。

　　破流曾为此举下过评论，天影不是草包就是独夫，总之在干部簇拥下举止有些神秘，白羽的观点是高中生年纪轻轻能把帝王学的重势观念运用出来值得嘉许。

　　默默则觉得，赶快把文件送达，其他都不关她的事。

　　终究是接受那道朱红大门智能眼扫描，门扉自动开启，默默表情更加僵硬，巍巍峨走入收拾得整齐的天影流社办。

　　干部数量其实不多，可见都是选拔出能人管理社团事务。

　　正副社长的位置并排独立，位于墙上「我武维扬」的书道挂轴下，钢面书桌上人人皆摆了绿色观赏盆栽，对室内气氛有柔和之功。

　　对于默默的进入无人侧目，既是习惯有客来访，众人也培养了为各自为政再统一汇整上报的无言默契，唯有访客停留在身侧，才悄然起身进入会客室讨论，一切以安静和效率为最高诉求。

　　真难想象这些都是高中生，乍看还以为是进了哪间法人公司，但某种意味上，这些干部的出身的确不凡，也习惯将自己的举止和一般高中生做区分。

　　笔直地走到社长位置，才发现正副两桌都各坐了人，模样相谈正欢，默默一直看着，直到对谈的两个男子感受到外来视线而起身。

　　天影盯了下鹊巢鸠占霸了副社位置的学生会长，明明来人一进社办就发觉了，那家伙却故意扯东扯西抓着话题不放，逼得默默步伐直达人类最慢速度。

　　「天影社长吗？」不可说是没见过面，实际上是好几次，以同样高三生的立场更是无数次，但默默依然对对方长相一片模糊，不甚确定地问，见对方应了一声，将活页夹递出。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先走了。」冷着脸说完，默默一甩辫子准备离开。

　　「等一下！」

　　她果然没记住自己，哪怕是在前不久那一次尴尬的相遇，不，如果她记得就不会进来了。不知为何天影很确定这点。

　　手上立马翻阅海新社的回复，破流嚣狂的笔触让天影不禁苦笑。

　　「西大陆斗艺比赛，集体报名可以方便大家安排旅行一同前往，海新这次也……」

　　「不去。」默默接得很快，眼角余光频频扫向出口。

　　天影看着眼前的女孩，总是记不起自己长相，该是不曾抬头正眼看他？这让他有些许挫折感。

　　虽非对外表如此自恋，只不过，没人用凶神恶煞形容过自己吧？

　　「那个，妳会不会去Grim Doll House的户外教学？」努力找个话题，三年级各班规定分组各自找空闲前往观赏娃娃博物馆展览，并写下心得报告，天影依稀记得就在最近。

　　位于学园外围乡下地区的博物馆，专门展出各种具历史性的古典人形，可谓小而精美的专题馆。

　　「会。」

　　默默随着天影问句而勾起回忆，很勉强地被分到和几个女生同组，平常准备数据责任几乎都落在她头上，对于小组作业的组员，从来无言被动的默默也只有搜集整理这个用处。

　　但是这次小组成员却有致一同企划着假日空闲，或许女孩子对这种报告主题比较有兴趣，毕竟比起过去枯燥作业，Grim Doll House的题目要活泼唯美许多。

　　「再见。」

　　鞠躬道别，默默后退转身离开。若说默默对待外人如天影态度部分有什么进境，那便是从结巴到单字音节回复。

　　「呃？再见。」

　　天影微微失落的表情落在学生会长眼里，又成了一桩趣谈。

　　「杀死话题的天才，可不是吗？天影君。」茶色头发的少年对他眨眼。

　　天影鹰目低垂，随计算机屏幕画面游移故意不作响应。学生会长是个绝对符合「损友」定义的人，面对他的打趣，天影一贯是不予理会。

　　目送默默足下飞快离开的不只天影流社办的人，当专心走路的默默与走廊行人擦肩而过，注意力尚有余暇的白羽和阿七望着默默纤细背影渐行渐远，白羽拍拍画箱，唤回阿七飘忽目光。

　　「你刚刚说什么？」白羽对被打断的谈话有意接续。

　　「副社你怎么会来社团大楼？」阿七和白羽亦属巧遇，同时参加弦乐社团和跆拳社的阿七看见背着画箱彳亍前进的白羽，两人便在走廊窗边停下攀谈。

　　要知道，因为学院课程的存在，使专业性社团普遍稀少而规模弱小。近来因天极术流兴盛，带动习武风气，学部的武术社团才有蓬勃发展的倾向，而艺术类社团却是冷门多了，资源或人才既已集中到学院，留在音乐社团的人大都只是因为兴趣而打发个社团时间而已。

　　阿七也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参加练习，毕竟有个跆拳社长公布的练习时间通常和学部规定的一周四节社团课完全没有交集，闲着也是闲着。

　　「今年有新成立的水墨社，但是今天指导老师没空，找我去代打一下。」

　　白羽指着画箱道，柳木材质的表面漆绘着三枚枫叶，白银字体浮雕着制造商厂牌，看上去就有专业的感觉。

　　阿七应了声，副社不愧是夏族人，连这种古老绘画技术也懂得。

　　「为什么社长从来不在社团时间练习？」并且一溜烟消失不见踪影。

　　「破流？她到战略技击学院去了，因为她的直属学长好像还担任其他职务，挺忙的，想要去讨教除了学院课只好趁这段时间找人。」

　　叫做贾……什么的？破流的直属学长。

　　白羽连名字也记不好，只知道那人在战略技击学院的地位和浪游学长之于咒术学院差不多。

　　再想想时川浪游日常言行作风，所谓领导学生这种生物的特色，白羽对破流直属学长的好奇心忽然没那么多了。

　　「是吗？」阿七习惯性地缩着肩膀，搔了搔不曾好好整理已经盖到颈背的参差头发。

　　「默默把文件送好了，效率真快。」他和破流打赌会拖到明天的，又输了。

　　白羽偶然望着人潮汹涌的走廊，这时学部生正倾巢而出，往各个社团行动，默默的背影早已淹没在人群里。

　　破流私下叨念着要给默默好好训练胆量，白羽以为她在开玩笑，考虑到默默胆子小，要训练她习惯面对人群至少也该循序渐进，没想到破流一出手就是派人到有「精英冰箱」外号的天影流社团办公室。

　　听说里面的都是彼此有关系的世家或名门子弟，而且还不是光靠名号而已，从小接受严格教育，将来都是接班人的王子公主，别说默默了，不敢贸然开口攀谈的一般学生也不少。

　　白羽收回离题很远的注意力。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阿七，你和默默都是三年级，不让我叫学长姊，至少也不用老是硬邦邦唤我们社长副社的，直接喊名字比较好。」

　　尽管这些形式上的称呼随着大家有了交情皆平辈昵称相称，唯有阿七和默默的口气乃至神态十足死板，连白羽自己都怀疑起他的名字生来就是副社两字，而且他们明明用前代社长说学长姊称呼太死板，反正差不了几岁不要叫比较好当作借口，让白羽和破流叫自己的绰号，少年偶尔想起来实在觉得很狡猾。

　　「副社就是副社，叫副社就好了。」阿七眼神飘忽，略带憨态的圆脸闪过尴尬，盯着白羽思索半晌，没有下文。

　　「你该不会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白羽怀疑地瞇细眼睛，愈想愈有可能，不为其他科学根据，因为他也是这种人。就算片刻记起来了，过几分钟后又付诸虚无。

　　实在不能怪罪艺术家奇迹般的记忆力，毕竟对这些人来说，是世界和人群绕着他们转，坐在圆心里呆望蓝天白云，管他身边枪林弹雨有多猛烈都无法干扰自己，与其说粗心善忘，还不是因为不在视野里的东西，人头和西红柿是差不多的。

　　如同白羽只记得阿七、小三等昵称，阿七以副社为标记代号也情有可原，仔细想想，若泷清雅知道掌握中央星城一半以上□□势力的泷家，在海新里只剩下小雅两字，而小雅之所以让人害怕的不是他强烈的背景压力，而是生气时的鬼煞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呃……」

　　阿七搓搓鼻尖，正好上课预备铃响，支吾片刻马上一溜烟逃之夭夭。

　　白羽站在转瞬空荡荡的走廊上，几张社团活动废纸飘了又落，感觉有点凄凉。

　　名字只是代号，或许一般人会觉得不礼貌，但是他们这几个人自觉能够辨识就好，白羽倒是不介意别人记不记得住他的名字或他这个人，毕竟他不在意的东西，和不存在的意思一样。

　　他只是要告诉阿七不记得也没关系，这个未免也溜太快了？

　　白羽的微笑忽然消失，某种窒息般的不快毫无理由浮起。

　　阿七，默默，各自奔向不同走道，宛若道标的两端，白羽栈留原地，忽然觉得呈现眼前的是隐约透着不祥的意象。

　　自己又想到无聊的地方去了。

　　含笑摇摇头，白羽跟着阿七的方向迈开脚步，远处钟塔的音乐声悠扬地穿越了空荡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