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04、第三章 邀约 (1)

　　枝干盘错间，栖坐着身着黑白交间条纹西装的身影，被阴影所遮蔽。

　　某个瘦削的身影前发长而侧分几近挡去大半脸面，左眼掩蔽性地在眼角周围涂上墨黑油彩，性别模糊不明。五官除了黑白分明的一枚凤目，便是挺直端正的鼻，与稍稍泛白的双唇，当弄臣开口说话，则露出樱红的唇瓣内侧，彷佛将吐信的蛇类。

　　就在此时此刻，弄臣将淡黄的细绢塞入鸟脚铁管，口中喃喃与鸟儿嘱咐，高低相错的语调编织成一段旋律。

　　「鸟儿，为我飞到雅典，雅典有等待已久的人呢！」弄臣张开双手，褐色的鸟羽随风飘动，并在弄臣的凝视下倏地振翅高飞，目标远在千里之外。

　　诸葛翼水，竟然栈恋游戏，成了被游戏控制心魂的失败者，亏自已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想让他加入「世界戏徒」！

　　弄臣身子轻盈地挂在枝干上，双腿晃荡着，忽然往后一倒，整个身体转了一圈后回到坐姿，动作灵巧得彷佛林间精灵。

　　「作为开幕工具倒是及格，没想到不过尔尔，还是太早让他碰见那女孩了，怎么一点坚持也没有，真无趣！真无趣！」摇头晃脑叹息着，弄臣对诸葛翼水的下场感到可惜。

　　以世界为舞台，众民为角色，虽然这次乱象起在艾杰利，目标却是中央星城，法治、科技、文明的杰弗炎斯联邦首都，弄臣对名闻遐迩的架空水晶区倾慕多时。

　　中央星城的第一公民区乃是由地面架构出强而有力高拱形支架和垂直柱体，在上方营造各个形同空岛的小区，并彼此串连，形成丛状的巴别塔。

　　水晶区乍看像突出地面建筑的银色巨大蕨类，中央星城一名正是自此而出，无论白天夜晚，离地一千两百公尺的水晶区上，太阳能塔和多数大厦的隔热材质，从地面看去有如闪闪发亮的晨星。

　　中央星城很乱，公民区和贫民窟如同光与影彼此拥抱，这是将整座城市最污秽下流的事物全排进下水道，然后紧紧将盖子掩住，装饰生成表面无瑕的科技美感。

　　城市里人心诡谲难测，影子笼罩着的真实，以及彷佛古代宫廷舞会般戴着黑白面具交际的正常大众，这些毒物散发的芳香气息不止掳获了他的心，更吸引着潘多拉盒箱里的魔物爬行前往，恨不得大啖数场。

　　弄臣头颅后仰，勾勒满足且安祥的五官图画，身畔的林木交吟出古老雅乐的低沉旋律。

　　「轮到你粉墨豋场了，亲爱的弥赛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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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魂随风飘逸到遥远的异国，天海错织，喀什米亚蓝宝石漾出的神祇之蓝在水面闪耀，海鱼们银白身躯不时跃出浪头，间或在渔人飞扬网眼间弓起腰鳍，宏亮粗犷的男人歌声，飘过潮水敲击礁岩，消散在岸边悬崖大教堂庄严的鸟瞰下。

　　奉基督教诲，海角之边，山岭之巅，所有蛮荒野外的处所，亦要受神恩典，歌德式教堂在恶岩山边随处可见。

　　第三支柱地──南方雅典，兴建在面积最大岛屿的雅典城，又有末日后的神国复兴美誉，天主教之教廷国位于雅典城南方，雅典城虽以古典哲学吸引无数学者居留，宗教信仰仍是这些哲人生命中的一大重心。

　　数只海鸟停栖在飞扶壁上的浮雕面，原本流行传统希腊建筑风格的雄伟支柱，后期又在歌德风导入下转化为阴柔的晶状簇柱和薄直浮壁，继续穿过华美繁重得有些郁暗的夹拱回廊，宽敞的大堂从各个风口飘来佛瑞（注）〈慈悲的耶稣〉此一安魂曲的歌声。

　　不知是哪个正在练习独唱的唱诗班男孩，沉静舒缓的旋律在逐渐迭高后，传出明显的悲伤意味，祭坛前，一道安静人影披着蕾丝头巾跪坐，正进行着虔诚的默祷，流丽的阳光从圣堂中央七公尺高的玫瑰窗外透射而入，形成天使才能行走的透明阶梯，并在地上画出紫红七彩的神秘图案。

　　传说中，有种蓝宝石上带着最纯净无垢的天空色，那是神祇所居住的天空居所象征，因此这种蓝色受神眷顾，被誉为与神接近的智慧颜色，孩童之中带有喀什米亚天蓝眼瞳者，几乎从小就被父母送入神学院领受神恩礼。

　　少年已届十八岁，但外表看似更年幼，身躯因为禁食和长时间祈祷显得略为瘦弱，阳光使大气中的浮尘闪闪发亮，鸟类的搏翼声闯入因若有似无的歌声显得更宁静的殿堂。褐色的鸟儿降临少年身前，双翼拍出的气流吹走头巾，因此露出阳光为之逊色的灿烂金发。

　　长年接受神学教育使少年眼神清澈如雅典海，不疾不徐地张开手掌迎接褐鸟，待那团羽毛安憩在掌心，柔弱急促的心搏成了殿堂上唯一动态事物，迎着光，几乎让彩光染成雪白的长睫微动，信息摊开成手掌大小的布片。

　　浮现其上的拉丁语整齐排列着，连书写笔触也无懈可击，内容却让少年双瞳瞬间幽暗下来，周遭阳光更亮，彷佛为他加冕。

　　许多年前，雅典周围无数岛屿中，有个叫做克里特的小岛上曾存在一对兄弟，小弟不过六岁，天生的神圣纯净容颜已经被村民视为神迹，连教廷也派遣主教前来迎接他离开小岛，然而在过去的岁月里，哥哥却因黑发绿眼持续遭受众人恐惧和疏远。

　　金发蓝眼的小孩诞生后，使得有人传说天使和恶魔都造访此家，恶魔先行守候，为了迫害晚到的天使，将撒旦的势力引入小岛。

　　红衣主教大驾光临克里特岛，赞美主的恩典，称小弟为天生的圣职者，竟和深藏在教廷中的神子壁画一模一样，被誉为奇迹般的容颜，对于近在咫尺那相貌不祥的兄长，则决定将他幽禁起来。

　　那是一段想来令人心酸的往事，为了躲避教廷和村人的毒手，他的哥哥选择逃离克里特岛，却无法带上稚幼的自己。

　　那时哥哥已经十八岁了，他收拾沉重的行李打算躲入黑森林，然后藉渔船偷渡到劳亚大陆上闯生活，或许是旅行箱的扣锁松了，衣物、食水和稀少的钱财都散落在森林入口。

　　小小的孩子站在紊乱的物品间，不知兄长逃离时狂野的心跳，胸中即将裂开的壮志，连行李遗落都恍然未觉。那时才刚刚学会书写自己名字的弟弟，难以明白为何疼爱他的哥哥要离开家里？过于慌乱散落的遗留物只担任指针功能不到一公里，再深入则是连樵夫都会迷路的黑森林。

　　人人都说哥哥若不饿死也是被熊吃了，像个饿鬼一样偷取家中的财物，散乱在路边的物品连行李箱都塞不下，不顾念父母的养育恩情，真的是恶魔才做得出来的行为。

　　──不要走，哥哥！

　　诸葛月长在照顾自己的妇人怀中痛哭，被许多人所安慰，然后终于远离贫穷与蛮荒，进入上帝在地上的国度，大家都说他得到了应有的幸福。

　　许多年以后，眸光如海的少年从最初慌乱伤心，到宁静的思念，聪明的哥哥不会不知过重的行囊妨碍逃亡，遗落误导大家的行李中，必然缺少仅供维生的少数食水。

　　不曾再见，就算雅典海上的消息流通和鸥鸟取食一般频繁，两个世界的人没有试图联系过。

　　现在，诸葛月长已经成长到当初和哥哥离开时同样的年纪了，金发少年在纤细颤动的高音中抬起脸孔面对光线，闭上流露出痛苦的蓝眸。

　　没有人会呼唤自己的本名，大家总是将自己当成救世主来膜拜，奇迹的弥赛亚，击败了恶魔的天使。

　　若是当初两个人真如传言，是黑白分明的端子，自己是天使而哥哥是魔鬼，或许他早已忘记年幼时就分散的手足，顶多是会为了年幼时有个哥哥误入歧途下落不明而祈祷悲伤，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非关宿命，若人有千百种个性，那他们两个必然不会是其中纯善与相对的极端。

　　「大家都搞错了，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天使。」

　　不是哥哥，更非弟弟，他们只是外貌差异过大的兄弟，拥有无法斩断的血缘羁绊，不管外人怎么歧视，用过于苛刻的古怪视线敌视着，他们都是亲亲爱爱互信地照顾对方，在很久很久以前，兄弟俩还未分开的时候。

　　教宗垂怜离家来到雅典独自成长的幼儿，亲自为之受洗，赐与教名「弥赛亚」，

　　意为神之子，当初在天上被赐与神的冠冕和权柄，预言中的救世主。

　　也因为那个孩子就是他梦中出现，被光环包围手持令牌的天使。

　　没有人在弥赛亚之后得到如此年轻即拥有神父身分的念珠和挂巾圆领的殊荣，然而少年还是喜欢迄今几乎不曾被呼唤过的本名，诸葛月长。

　　据说自己拥有夏族血统，外貌却看不出来，但这不就解释了哥哥与众不同的黑发，为何人们总掩耳不听？这个小小却重要的事实。

　　来自北国的信息，终究唤醒雅典城外蛰居已久的年少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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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Gabriel Faure，1845-1924，法国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