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子期》的片段：夜谈 ...
-
丁子期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地抠进头发里。
“我……”
她张开了嘴，却只能够吐出这一个音节。
贺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想，也许现在就连自己面露同情，都会是对子期的打击。
一直都是这样。贺生一直小心翼翼地，暗自摸清丁子期所有避讳的话，不动声色地揣测着她的性格。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确定的结果。然而贺生就那么跟着丁子期走过来，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因为工作没有着落而发疯，没有安慰过也没有陪她一起疯，因为贺生并不知道如何去做。她生来就是一个朴讷的人。有什么事情也都只在心里暗暗装着，改不掉。
现在仍是一样。所以，贺生只是看着她。
丁子期不断地整顿情绪，努力使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拽紧了头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贺生……你知道么。”
“什么。”
“我那时上上下下投了几十份简历，结果却都石沉大海。我当时的那种心情……你能不能明白？……那是绝望啊。本来想着终于毕业了终于毕业了，可以去考公务员可也以去找对口专业。然而却都失败了。
“——那种，灯一盏一盏，在你眼前灭掉的感觉。好像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倏忽之间就落空成了一处破败的废墟。
“看着虚无的希望，自己却又抓不到。我有多痛苦，自己都忘了。”
贺生坐在一片阴暗里，在丁子期所看不到的角度上，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点自以为是，但很快又想，若非如此，自己心里的那些轻微的疼又该怎么解释呢。
丁子期继续说下去。
“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我选择的专业没什么人学，我学得又不顶尖。于是我妈每天念叨，而后把这些内容写在信里，隔三差五地发给我。就连导师也不停地劝我……可是贺生，人的所谓‘潜能’到底有多大呢？我选择那个专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觉得我若是选择了旁的，结果还不如现在。”
“贺生啊。我了解我的能力的。
“……大概，我是和现在的这个教育制度不合吧。”
沉默许久，子期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每个人都说他们相信我，说我一定可以。可我……真的能行吗？”
她的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怀疑别人说的话，然而更像是在怀疑自己。
“那真的……是鼓励吗？”
丁子期用着近乎虚无的声音，质疑着什么。
“那是压力，对吧。”
贺生忽然开口。脸上没有了凝重，只是平静，面无表情。
她知道的，那是压力。每个人都叫她们去完成自己无法达到的目标。明明不可以，却在“你一定没问题”的软要求之下不得不屈服。自欺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样的事情贺生也经历过的。所以她即便无法读懂丁子期所有的情感，至少在这一点上，也感同身受。
这些她都挺过来了。
也许子期还没有。
或许丁子期是点了头的。再启唇时，声音嘶哑，有什么顺着脸颊落下来，在她身旁的灯光之中，熠熠发亮。
“大概我……就是这么一个天真又承受能力低下的人吧。
“你还记不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我常常和你吵架。为了学生会的事，为了一些鸡毛蒜皮，为了……那件传言。”
贺生记得“那件传言”。
谰言是从子期身边而起的。那时子期每天研修课程，不和别人说话，像个自闭症患者。大学本就人多嘴杂，人们又好关注些无聊的东西，于是子期在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同学们的谈资之一。
“就是她呀。”
“那个出去卖的。”
“诶这么道貌岸然啊……还以为她是什么正经人呢。”
“好像还偷过东西被人给抓住了。”
……等等。离谱到贺生听起来都刺耳。于是有一天丁子期终于按捺不住，在课上和邻桌的女生吵闹厮打起来。最后两人被学校分别记了大过。谣言却更加变本加厉。
子期又继续说道：
“那些事情后来都是你平息下去的吧。
“所以我很羡慕你。贺生。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像你那么坦荡，活得轻松。
“我就是容不得别的什么东西。就是看不过眼。就是将事事都看得很重——”
贺生听到了一声明显的抽泣。
“我……就是这么举轻若重……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知是不想让贺生看到自己痛苦的脸，还是想示意谈话结束，丁子期关了手边的灯。房间里，又归于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贺生站起来，走近丁子期身边。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了丁子期的声音：
“夜深了……睡觉吧。”
凭着多年的感觉，贺生知道子期是在强忍着什么。于是她终于没再有所动作，只是淡淡地、又安慰似地道：
“好。那……你好睡。”
门被掩上的那一瞬，贺生又听见了子期抽泣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子期》的片段：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