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劫》顾樱桃

2、破劫。

　　*

　　芙华心知自己不该如此想。大师兄在她孩提时将她捡回剑门宗，如若不是大师兄的救命之恩，世间也不会有芙华这个人存在。

　　她应该知足的。
　　一丝委屈却如鲠在喉。

　　芙华抿了抿唇瓣，难堪到了极点依然想要给自己一份从容，她道：“原来如此，烦劳大师兄亲自来了。”

　　她的嗓音清灵，嗓音艰难带笑。

　　苏容清侧头看了一眼，似乎能够从芙华低垂的眼里看出倔强，他别过头：“该走了。”

　　——既然你没事，那就该走了。
　　段烟如还在等你。

　　大师兄一向寡言少语，只挑重点。但芙华到底是和大师兄相处这么多年，所以纵使他只提了三个字，芙华也能读出全部。

　　芙华唇角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生出委屈，她努力做出从容姿态，轻轻地答道：“嗯，好的。”

　　轻薄衣袖下的手却悄悄捏紧，薄薄指甲也扎进了娇嫩的掌心里。

　　好痛啊。
　　即便如此，她已经卑微到尘埃的自尊，想要在大师兄给自己一份体面从容。

　　*

　　芙华被带去了假山后面，大师兄骨节分明的指头按住机关微微一转，“轰隆”一声假山便呈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室。

　　内室里是剑门宗的炼丹室。
　　平常这里的作用是用来炼丹，但段烟如发病时就是芙华发挥作用的时候——因为当年芙华可以留下，正恰逢剑门宗宗主之女段烟如历练时被半步化神期的邪修大能所伤，需要服用九转灵草，而九转灵草直接服用会有剧毒。

　　芙华的作用便是先服下九转，享受宛若肝肠寸断的痛楚后让药性融入她的血液里，再放血给段烟如。
　　让大小姐不必感受剧烈的疼痛。

　　段烟如是宗主之女，各个长老的心尖尖，也是剑门宗内向往的白月光。
　　她十几年前为了大义和救助她人而受伤，本就可怜。那样恣意耀眼的女子应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才是，被病痛折磨委实算是大材小用了。她区区一个凡人，而且被剑门宗庇佑着长大，以后还需要在剑门宗的屋檐下，说起来也算是各取所需罢了。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勉强的。

　　“大师兄留步。”芙华仰起头对身边一袭白衣清冷绝尘的男子微笑，月牙眼弯弯，眸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芙华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苏容清顿住脚步，清冷严肃的容颜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是用黝黑的眼看她。

　　懂得进退，不予自己难堪，知晓感恩。
　　这些芙华都可以做得很好。

　　芙华对大师兄温柔一笑，提了提轻薄的衣裙便自顾自的走进了黑暗的内室中。莲步轻移了几步，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芙华回眸便看见假山合上，一片洁白出尘的衣衫一寸一寸消失在眼前。

　　直到最后一丝圆月清冷的光辉也消失在眼前。

　　*

　　不必在大师兄面前用蹩脚的演技假装从容，芙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苦笑浮现在唇角：

　　她可真是越发没用了。
　　总是忍不住对大师兄心存依赖，明知她在大师兄眼里什么也不是，还固执的想要寻找到自己的身影。最后总是被大师兄对段小姐的非同寻常刺激，自尊心不管不顾的冒出来，非得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体面，刀枪不入。

　　痴儿。

　　芙华叹息着，在黑暗中边走边在石壁上摸索，指尖触碰到石壁上的凸起后用力按下去，“咔擦”一声脆响，内室的机关被成功触及后烛火自发的点燃了起来。内室的全貌才算是真正的展露在眼前。

　　中间被数十条又粗又重的锁链捆绑悬空在中央的就是炼丹炉了，据说容颜常驻、功力大增的灵丹妙药都出自炼丹炉里。此刻炼丹炉的炉子打开着，里面有许多的褐色丹药。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功效。

　　芙华进入内室十几年，从未见过丹药。此刻看见稀罕物也不免好奇的走上前拿走一颗，月牙眼仔细的看着光滑的丹药，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不知这是什么丹药。

　　芙华好奇的嗅了嗅丹药，香气吸入鼻间只让她感觉到昏昏欲睡，并没有芙华想象中的神清气爽。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灵根，所以感觉不到特别之处吗。”
　　芙华细嫩苍白的指尖揉捻着药丸，正是自言自语时，内室里的一道暗门机关被触碰发出“咔擦”的声响，一声带有兴师问罪的一句“你在做什么？！”惊得芙华指头一松，丹药便落在了地上。

　　糟糕——！

　　芙华虽然不是修士，但亦是深知丹药的重要，如此暴殄天物怕是要遭天谴。芙华连忙将掉落在地的药丸捡起，拍了拍灰尘，正准备将药丸放回炼丹炉，那从暗室进来的人已经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芙华的面前一把打掉了芙华捡起来的药丸，再用力的踩上了好几脚。
　　圆润药丸被踩的干瘪，蒙上了厚厚尘土。

　　芙华道：“盛欢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盛欢娇美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屑，“灵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被你这等下贱的药人触碰已然被玷污了。倒不如直接踩进泥土里算了。”

　　盛欢穿着件软锦的长裙，这一件衣裙便价值千金，足以见得她在段烟如面前有多受宠爱。盛欢脸上涂了嫣红的脂粉，看起来娇俏又美艳。平时在私底下也仗着是段大小姐的婢女没少趾高气昂，她看不起没有灵根只靠药人身份死乞白赖留在剑门宗的芙华。

　　芙华轻声道：“既然药丸重要，为何踩在脚下？”

　　盛欢哼了一声，半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我都说了，被你这样下贱的药人触碰过，丹药已经被玷污了。用被你玷污过的药丸给与别人，岂不是侮辱！”

　　果然是盛欢说出来的。

　　芙华没有动怒，甚至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情绪。毕竟在剑门宗三年，很多宗内的弟子都很好奇她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甚至还没有灵根是如何进入剑宗门的。大家只当剑门宗门派大养她个打秋风的，却不知芙华被授予了两项不为人知的任务：

　　1.成为段烟如的药人。
　　2.给被封印的上古凶兽喂食。

　　前者是因为剑门宗是大门派，养药人为自家掌上明珠受苦说出去只会让门派的形象一落千丈，后者为何选中她，芙华自己也不知晓。但同样的是这两件事都不能向外人提及。

　　她作为一个攀高枝死乞白赖的废物，来剑门宗十几年，更难听的话，更难堪的对待也不是没有受到过。

　　芙华本是可以若无其事的假装没听到，但自见过大师兄以后，她胸中本就压着情绪，如今竟是愈演愈烈。

　　芙华自发接过盛欢托盘上的药碗，属于九转灵草苦中带涩还有一丝奇异香气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温柔道：“盛欢将我说得如此不堪，是将段小姐置于何地？”

　　“这关段小姐何事——”
　　盛欢不服气的反驳戛然而止，一双大眼睛瞪着芙华，不可置信的喝道。“你竟然敢！”

　　芙华心知自己冲动了，现在已经箭无回弦的余地。索性翘起唇吹了吹药汁，软语温言：“盛欢可得谨言慎行。”

　　不论盛欢是什么表情，芙华都没有再看，她只要知道盛欢不敢拿大小姐的事情置气就行了。

　　芙华素手捧起药汁咽下，一阵熟悉的剧痛袭了上来，全身的骨头都被一寸一寸捏碎，四肢的筋脉也被用钝刀不紧不慢的挑起、拉扯。

　　“哐当。”

　　芙华手中的药碗再也端不住，在地面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