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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世事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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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毓上城期间,二胡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乡里爆发瘟疫,死了大片人,村民都不敢出门,关在家里。农田荒废,连吃的都没有,饿死了几个。上头派来几个庸医,说是可以帮忙控制疫情,却只会成天关在祠堂里说些无关痛痒的屁话,把药材高价卖给村民。吃了药的不见得会好,没吃药的就一定死,没钱的就只能乖乖等死了。二胡忙着烧尸,一时间,田边处处可见黑色浓烟。
后来朝廷大概觉得烦了,派人把邻近几个爆发疫病的村子围起来,放火烧了。
那晚二胡出去收尸,远远见田头那边跑来几十个官兵,用泥土封了村口,留下几人把守,另外的往后山去了。二胡心里涌起不祥之感,正要绕回村子通知村民,却听到村里传来哭叫声,凄厉尖锐。然后便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村子已封死,里面的人只有活活被烧死的命运。二胡远远望着那火光,脑里响起紫毓说过的,最想做的就是回到这村子。
“村子没了,你能回到哪呢?”二胡低语道,眼睛像狼一样,死死盯住那浓烟。
紫毓考得很顺利,考完后本想回乡等着放榜,但适逢京师国子监的教务长宴请众考生,只好耽搁了下来。监考的官员是太师的心腹,正想网罗一些人才,见他下笔锋利,见解独到,便大笔一勾。放榜后一看,高中解元,紫毓高兴得泪流满面。监考官想着要宴请他,好好收买一番,紫毓却拒绝了,只顾着收拾行装回乡,紫毓对于为官之道相知甚少,可说是一窍不通,自然不晓得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他回到村里,却只余一片焦黑泥土。紫毓哭了一场,对朝廷心灰了。
因为拒绝邀约,封紫毓得罪了当朝太师,皇帝想封他在京师做官,太师百般阻挠,最后让他到静海做了个小小知县。紫毓记得,二胡向他提过,自己祖籍在静海,将来死了,也要埋葬在那里。紫毓在衙门后建了个冢,把那块玉埋在里面,化过纸,哭了一场。
二胡逃出村落后,回到了静海。他的外貌变化很大,故人已对面都不识,自然不用再躲躲闪闪。他回到龃家,那里已没人住了,庭院荒废,尘埃密布。二胡低价买了那幢房子,扫了个房间住下来。
头天晚上,他梦到龃家的人都还在生,古月琴也没死,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着。然后他醒来了,把屋里的瓶瓶罐罐全摔了。
他重新躺下来,把手伸进怀里,摸到紫毓的锁,嘴角咧了下,自语道:“龃里雁,你他娘的在想什么啊,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你还想怎样?你想拖累那小崽子?”
寒来暑往,不觉间过了两个年头。静海虽小,但密杂,龃里雁与封紫毓没有碰过一次面。龃里雁是懒得出门,封紫毓则要料理县内各大小事,烦琐而忙碌。
转眼间,大年夜到了。衙门的人都回去了,只剩师爷整理案卷。紫毓翻看着历年来的卷宗,翻到龃家的状诉,他心里陡地一跳,看到上面写着龃家独子龃里雁在二十多年前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侯府的小妾古月琴。侯爷把龃家告了,闹得他们家散人亡。上面附着龃里雁的画像,那双眼,像小狼崽一样。颈上,还挂着一枚美玉。
紫毓突然笑了,师爷被他笑得心寒,忙问:“大人,您没事吧?”紫毓摆着手道:“没事,你下去吧。”师爷走后,紫毓也出了门。冒着寒风,他来到了一片荒凉的龃家。“是你吧,二胡叔,是你吧。”他跪倒在地,低着头默默地跪着。
寂静的夜,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吹,紫毓的泪慢慢溢出,滑下脸庞。屋内的二胡已睡下,手一挥,酒瓶掉落在地,“砰”一声便碎了。紫毓收起眼泪,上前拍门:“请问有人在吗?”二胡被吵醒了,冲着门外吼:“大半夜的,你娘的叫魂咧!”紫毓听到他粗鲁的声音,高兴地大叫道:“二胡叔,是二胡叔吗?”二胡听出来了,心上一激灵,忙爬起来,打开了大门。还没看清楚,一个人便扑了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二胡低头一看,紫毓正埋着头在那里哭,边哭边道:“二胡叔,我,我以为你,原来你没事,呜呜......”二胡叹着气,摸摸他的头,道:“你怎么找到这来的?”紫毓抽泣道:“我,我查到的......”
两人坐下来,紫毓衣裳单薄,冷得发抖,二胡摇头道:“你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啊?”说着,把他捞入怀里。紫毓觉得周身暖意,笑吟吟地闭眼靠紧了。屋里火光摇曳,二胡看着紫毓小巧的发旋,心中不觉有点悸动,这几年,紫毓已完全褪掉了当初稚气的外表,变得成熟了,只是那猫眼还会偶尔透出点年少时的憨气。
紫毓轻轻抬起头来,笑道:“二胡叔,你还把我的锁带着啊。”二胡闷声不响地听着。紫毓继续道:“你给我的那块玉,我把它埋在了房子后面,我以为你已经......”他讲到这里,又掉下泪来。二胡实在被他哭得烦了,粗声粗气道:“别哭了,你都多大岁数了,丢不丢脸啊?”紫毓吸着鼻子,笑开了。
看到这样的紫毓,二胡心中有种异样感觉,仿似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还能听到外皮剥落的声音。紫毓见二胡面色不定,担心道:“大叔,您没事吧?”二胡粗声道:“没事,这么晚了,你今日睡哪儿?”紫毓腼腆道:“您不介意的话,让我在这住一晚吧?”二胡没吱声,起身往床那边走去。紫毓有点委屈,还有种陌生的感情,胸口起伏不定。
紫毓转身要走,听到二胡在他身后道:“你去哪里?还不快过来!”紫毓回头,二胡正拉开被窝,示意他进去。紫毓脸上不觉地绽开了灿烂笑容,笑得这寒夜都似乎变得和暖了,至少二胡是这样想的。紫毓窝在二胡身边,闻着那久违的体味,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安心地熟睡了。
二胡没有睡,而是看着紫毓的睡脸出神。当年那个小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从贴身衣裳内摸出那个长命锁,轻手为他挂在脖子上。那手不经意间划过紫毓的脸颊,紫毓低低道:“阿爹......”二胡的手抖了下,放回被子里去了。
二胡好像很不齿官府,紫毓便暂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