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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寿衣 ...

  •   封大娘死了,全身起了红色的小痘,口唇溃烂,双手紧掐住喉咙,那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血已凝固,身下的地板上,是一滩黄色浊液。二胡还没到义庄,在半山道听到紫毓的尖叫,拔腿便跑,一阵风似的跑到酒铺子,一脚踢倒了板门,跑上楼去。紫毓伏在他娘身上哭,二胡点了油灯,看清楚封大娘的病症,一把将紫毓拉起,紧扣在怀里。“娘,娘!”紫毓泪流满面地拼命挣扎,想扑到他娘身上去,奈何二胡力大,无法挣脱。紫毓靠在二胡怀里,埋头哭起来。

      闻声而至的一些村民举着灯笼围在门口,对里面叫道:“封娘子,封娘子,出什么事了?”有几个还想走进去,二胡耳朵灵,大吼道:“通通给我滚,谁敢进来,我崩了他!”那些人脚下一抖,忙缩到店外了。二胡抱着哭得晕厥的紫毓,靠在二楼的走道上,冷冷瞪着楼下,旁边的油灯太昏暗,面容看不真确,只那一双凶狠得像狼的眼看得分明,发出绿荧荧的凶光。村民都打了个寒颤,曹老头讪笑道:“那个啊,二胡,方才大家都听到叫声了,担心着会出啥乱子。你就说说,到底出了啥事啊?”村民都附和着。二胡瞪大了那双铜铃眼,瞪得众人都矮了一半,他站了好一会儿,才粗着嗓子道:“没事,就是封娘子暴病死了,我来收尸的。”

      村民听了,虽然觉着有不妥,但二胡像尊门神一样镇在那里,他们怕沾到他身上的晦气,便渐渐四散开,纷纷回去了。二胡看他们走了,松了口气,把紫毓抱到楼下的椅子上放好,扶起那几块门板,重新关好了。二胡到灶间端了一碗水,含了一大口,往紫毓脸上喷,喷得他一头水,湿嗒嗒地睁开了眼。

      紫毓揉揉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爬起来抓着他的衣襟,大叫道:“二胡叔,我娘呢,我娘她怎么了?”二胡冷着张脸道:“死了,瘟死的。”紫毓听了,那泪一直往下掉,跳下桌子就往楼上跑。二胡一把捉住,吼道:“你不要命了?你娘得的是瘟疫,呕吐物会传染的,快给我去洗个澡,不然,有你好受的!”紫毓边叫着娘边被二胡扔进了浴桶里。

      紫毓抽泣着,看二胡忙里忙外,用艾草灰狠狠帮自己擦身,擦得全身红通通,火辣辣地痛。紫毓叫道:“二胡叔,好痛啊,别擦了,我不哭了,你别擦了。”二胡闷声道:“闭嘴,快好了。”紫毓疼得厉害,瘫在桶沿边。看到二胡的眼像狼一样凶狠,死盯着擦身的布巾。紫毓低声道:“二胡叔,你为何如此紧张,我没事的。”二胡的手停了,瞪着紫毓,好像才看清是他。二胡把布巾扔到桶里,道:“你自己洗。”便走出了浴室。紫毓呆呆看着他,连哭都忘了哭。

      二胡上到二楼,默默看着封大娘的尸身,手里死攒着那条泛白的红头绳。“又来了吗?”他低喃道。

      含了姜片,再在鼻下抹了点麻油,二胡戴上手套,清理封大娘的尸身。把那些呕吐物小心地冲洗干净,再烧了点艾草跟苍术,薰了下屋子,便完成了。做完这一切,紫毓才披着件衣服出来,眼睛肿得像桃子,还在抽泣着。二胡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紫毓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封大娘,眼泪又下来了。他道:“二胡叔,我娘得的是什么?”二胡冷淡道:“天花的一种,染上的都会死。”紫毓道:“没有办法治好吗?”二胡道:“没有。你听说过关于我的事吧?”紫毓点点头,道:“那是他们乱说的。”二胡道:“也不尽然。内人便是得了这种疫病,死前痛苦万分,是我亲手了结了她。”他讲完,没再看紫毓。

      静了好久,紫毓“哇”一声哭了,扑在二胡身上,边哭边说:“二胡叔,您心里一定很苦吧。您哭不出来,就让我代替您哭。”二胡低头看着紫毓颈上的长命锁,暗叹一声:“月琴啊,真没想到,竟然还会与跟你如此相像之人见面。这是幸,还是不幸?”

      紫毓抱着二胡,哭了整夜。为他死去的还未来得及享福的娘,也为二胡。

      第二日,便要把封大娘的尸身烧了。紫毓肿着眼睛,一身白色麻布寿衣,站在二胡身边,旁边的柴堆上,躺着封大娘。好事的村民围着,几个农妇哭了几声,二胡点起火来,那火很快就吞了封大娘。紫毓木然地站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二胡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瘦小身影,映着熊熊火光,心中隐隐作痛。

      把封大娘的骨灰葬了,紫毓在坟上站了一天,雨水湿透了全身。二胡远远看着,没有走近。到了黄昏,雨停了,紫毓跪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虽然还是满面泪水雨水,但眼神变得坚定,他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金榜题名,不负您的期望!”转身看到二胡,他笑了,道:“二胡叔,以后,就让我来孝顺您吧,毕竟,您是除了娘之外,我最亲的人了。”

      二胡冷哼了声,道:“胎毛未褪的无知小儿,你以为科举那么容易考取么?”紫毓道:“我该念的书都已背熟,虽无十成把握,但也有信心。”二胡哼道:“那你有想过,考取功名之后,要做什么?”紫毓低头,笑道:“说要报效朝廷,也太空泛了,我最想做的就是回来这里。”二胡低头抽起了烟。两人站在坟头,默默不语。紫毓在那一刻,完全成长了。

      老王的尸身在两日后找到,倒在山道下,已腐烂发臭。二胡就地把他烧了。他晓得那瘟疫的厉害,有些人一染就会发作,立时毙命;有些则会潜伏一段日子。

      紫毓的娘虽死,但酒铺子还得做下去,不然紫毓上城的盘缠没有着落。二胡知道了这事,没说什么,把一只锦囊扔给紫毓,紫毓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美玉,光润圆滑。紫毓不解,二胡冷冷道:“你不是说会考取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现实!”紫毓道了谢,把玉握在手心,唇边笑意吟吟,道:“二胡叔,您真的是个好人。”二胡被他笑得心里不爽,拖沓着走了。紫毓埋头念书,愈加勤奋。

      转眼秋试的日子到了,紫毓收拾了个书篮,告别了村民,往义庄去找二胡。二胡工作累了,正在棺材里睡。紫毓走近前去,把脖上的长命锁解下,轻轻放在二胡的手里,道:“大叔,我要走了,您要照顾好自己,等我考取了,就回来接您......”他脸红了红,想了一会儿,大概想不出要怎么说下去,只好握了握二胡的手,起身离开了。

      他的身后,二胡慢慢睁开眼,把那长命锁举到眼前,狼一样的眼里,闪着凶光。他哼道:“这小崽子,嫌命长了吧!”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把那锁收进了怀里。之后收尸时,就算遇到相与的,却没了那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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