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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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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堂屋虽衰老破旧了,但还保留了当初的书香门风,梁上挂着的是凤衣祖上哪位做了小官的祖宗提的牌匾,清流。
斑驳清流之下,敞坐着一个风流的小祖宗,季运昌。
季运昌的父亲就是此处的大地主季耀祖,周边大部分的土地皆是他家的,早些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这一阵倒是收敛了许多,农会上割地减租的,倒也配合,季运昌是家中的独养儿子,亲娘从前是戏子,他不似父亲般横胖,如母亲一般是个倜傥的骨架,季云长走进去时,季运昌正点了卷烟颇有腔调的翘脚坐着,见着云长,倒是吃了一惊,眼睛微眯了下,香烟抖一下,说:“季,季小鱼?”
季运昌小时候受过惊吓,自此说话有些磕巴,县城里他和云长本是一个学堂的,当时他大少爷的可瞧不惯这个穷小子和自己名音相当,云长字非鱼,于是,直接叫他季小鱼。
云长见了季运昌也是一愣,即又笑了讲:“我来窜亲戚,听着吵吵就过来看看,季大少爷怎么也在这呢?”
又四处打量了下,瞧见凤衣的继爹佟老贵正诺诺立在墙角,被个帮手扯拽着,似被揍过了,灰头土面着,嘴角磕破了挂着血印子,云长望过来,帮手才撒了手,佟老贵望着云长,欲言又止着,又低下头去。
季云长瞧在眼里,开口道:“这可不像你们有钱人该来的地!”
季运昌这边没答,一边坐着的另一人已立起来,云长也是认识的,季运昌姑家的儿子,诨名“野猪白”的白立坤,父亲就是本地的乡绅白越芳,也是位金裹银甜味水里滋养大的放肆主,只见白立坤双眼一摆,说:“你当我们稀罕来这破地?”
手里一张纸豁然一抖拉,说:“我们是来要债的!”
斜眼望了佟老贵一眼,又说:“白字,黑字,欠债,还钱!”
云长也望了眼低头垂目的佟老贵,道:“倒不知,欠了你们多少?”
白立坤养的白嫩,面孔堆胖,眼睛眯小,拿过了借据张望下,糯圆的食指交叉,抖了道:“十块光洋!”
云长道:“数目可不小!”
白立坤道:“那是!”又指着佟老贵道:“他自己心甘情愿按的手印啊!”
云长笑笑,转向佟老贵,问:“叔,可是你欠的?”
佟老贵怯瞧一眼季运昌,叹了一口长气。
白立坤叫道:“自是他欠的,而且日子可不短!要不咱还需这劳师动众的?”
云长点点头,问佟老贵:“叔,啥事欠了这么多?”
佟老贵还未答,白立坤已经不悦的接了口,说:“姓季的,你管的倒多,我两家的事,碍着你走亲戚了?别当你进了农会混了个干部,就能啥闲事都管得,问这问那的,你审谁哪?”
云长笑道:“白少爷急啥,你借据在手,正大光明的,还怕说出根本来不成?”
又问一遍佟老贵,说:“叔?为啥事借的?”
白立坤啪的立起来,也问一遍:“老佟头,你就直说,你是为啥借这钱?”佟老贵弱性子,瞧着两边皆盯着自己,低了声道:“我,是,出去耍子借的钱。”
云长道:“耍啥子要这多钱?”
白立坤接口道:“下个馆子搂个姑娘,啥啥不要钱?十块光洋,也不过是手指缝的事!”
“是吗?”这时一个粗爽的男人嗓子自门外响起来,进来的壮实庄稼汉正是福巧的堂哥章福祥。
章福祥道:“白少爷日子过的油水可充足,十块光洋也就是手指头缝的事,咱这满满的苦人家饭还吃不饱,指望着季白两家帮个小忙再减个田租却是一再推脱,如今看来,大少爷日子过的这般风光,你家也不似你爹说的如此不济啊!”
坐着的季运昌嘴巴一抿,看向白立坤,白少爷却已跳起来,即又冷笑两声,转头对佟老贵说:“瞧不出啊,老佟头,你倒是好大的面子,民兵队的头儿也给你请了来!看样子,你是料准了不想还钱!”
又道:“没事,你想赖,咱公堂见!我就不信了!就欠债的,还能大过天去!”
望一眼章福祥,说:“章队长,我叫您一声大队长,我信口的话,您也别当真,我家若真过的好,不指着这债钱吃饭,我犯得着候在这么?”
章福祥坐下抽旱烟,缓道出一句:“我咋听说,你们是要带了人家白大姑娘走?”
“绝无此事!”白立坤道,“我们可是实打实来要债的,是借据上写明了,佟老贵自己按的手指印,说若还不出,叫他姑娘先到我家做工抵着,我们可没逼过他!不过真还不上钱,就得按了约定交人!”
又一抖字据,说:“这可赖不掉!他一还钱二又不交人的,咱可得告!”
章福祥道:“那是当然。若真欠了钱还不出,你们上公堂告他,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此话佟老贵的身子往里一缩,季云长已到了他身边,云长悄声道:“叔,实话告诉你,白大姑娘我已藏好了,这事不完,她可不会出来,你的债今日是清不了了,上了公堂吃牢饭也是你活该,活该你赌!”
佟老贵心惊胆战望了云长一眼,云长又道:“你也是,晓得咱这禁赌,还这般胆子大,赌博要受罚下狱的晓得不?”
佟老贵低声哀道:“她大侄子,我也是手痒!咋晓得就落了他的套?”
云长道:“他们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如今脱不了身,左右都逃不得,不如听我的,就认了你是赌的,余下的我有办法,包你没事!”
佟老贵说:“真认了?能没事么?”
云长道:“你信我不?”
又说:“难不成,你真要叫你家大姑娘入火坑?”
佟老贵说:“那哪会,我再没用也不能坑了自家姑娘!”
云长道:“那就成,你认了,有我呢,放心!”
那一头,章福祥眼睛一瞪,说:“我说老贵叔,你也是的,用啥借这多钱,真下馆子嫖女人去了?风流快活够了,如今还不出,你看咋办吧,要不,你就跟白大少爷他们上公堂?”
佟老贵一咬牙,迈出了一步抖瑟说:“我这大年岁了,嫖女人?纵有这心思我也没那资本!她大堂哥,我就认了,我是去赌去了!”
白立坤一边听了,立马叫起来:“你去赌?我说呢,你借我家这多钱做啥,原来是狗改不了吃屎!”
佟老贵转头道:“白少爷,我不就是上您家赌场赌吗?”
“啥?”白立坤叫嚣道,“你个血口喷人的,想赖账就扣我屎盆子?”佟老贵险大了声音喊道:“我可没瞎说,你家就在土地庙后头摆了个赌摊子!”
章福祥立马就向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说:“拉队伍去!”这时,白立坤手底下的一个帮手也贴着墙边的想出去,正叫季云长堵了门口,那帮手叫着:“我解手去!”季云长似笑非笑的,说:“兄弟,可走不得!如今这好戏可才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