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笨》陌北

3、陌生人之间的爱情。

　　白色平跟鞋和草编凉帽，齐帅走到门口回头向他摆摆手，米色长裙子飘忽飘忽，从玻璃门里飘走。
　　徐晋端着咖啡看着玻璃门外远去的身影，面无表情。
　　虽然学的是计算机软件，最新兴的行业最前卫的家中工作族，但他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不像时下很多年轻人爱玩爱乐，却不爱承担责任。就像他认识罗瑶飞差不多二十年，对她好为一种习惯性的责任——虽然罗瑶飞的小性子他不喜欢，有些爱好他附和不了，有些观点他不能苟同——但是他还是会每天他会关心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过的开不开心，手头有没有零花钱。
　　至于对齐帅——
　　对他来说，那种微妙的感觉太过于飘渺，也不被他所认同，他选择忽略。
　　就像玻璃门后飘走的那抹影子。

　　齐帅开始做业务，是从大学毕业半年以后。
　　刚毕业后凭着还拿得出手的学历和自以为的一点才气，进了Ｅ市一家大广告公司。开始还算顺利，几次跟着team做案子，还被大老板表扬有创意——后来被直属上司嘀咕了几句抄袭创意之类，那时候真是年轻，眼里揉不下沙子，当时跟上司顶了几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上司笑眯眯的把她的话照单全收下，还当众不疼不痒跟她道了个歉，好声好气笑着安抚她。
　　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明明是办公室里去的最早走的最晚干活最多的一个，却始终穿着小鞋；明明是做创意策划的，team里所有打印复印的工作却都归她做。而且策划总也过不了，好案子再也没参与过，接手的要么是棘手的大案子，要么就是极难沟通的客户，几乎每一个都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险险不砸在手里。
　　办公室里的人都当她是瘟神，躲得远远的。这样两个月以后，她终于明白了情势高低，负气辞职。
　　再去别的公司要求做策划，竟然没一个要她。
　　社会是最好的老师。
　　从前没有上过人情世故这门课，没关系。一出社会人人都愿意在你脸上踩一脚，分分钟教你怎么做人。
　　她大学里一部分学费是倚靠助学贷款，毕业后，也没脸和家里父母再伸手讨钱。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齐帅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高潇洒，也没有本钱清高潇洒，只能在一家小广告里做起了业务。
　　吃了那么多亏，渐渐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一张清秀的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形成了习惯性的微笑的表情，晶亮的眼里，从此藏上一分精明，变成罗翔飞嘴里的“聪明相”。

　　就像现在。
　　罗翔飞的车就停在小区对面不远处。跟齐帅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两个人可以先去哪里逛逛看，然后一起吃个晚饭，看场电影。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下午又没事，所以干脆开车出去兜风。大热的夏天，开着空调虽然不热，但看着空旷的路面上人烟稀少，多少有点无聊，于是只好提前过来等。
　　计划内重要的事情，比如工作，罗翔飞会计划的一丝不苟，按部就班的执行。但是其他的事情，则比较随性，甚而大多数私下的时候，他都会有些懒散。大概跟他的职业有关，做投资的人，虽然都有相当的计划性，但深在骨子里的还是那种冒险似的投机本能在作怪。即使在工作外，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刺激也可以接受。
　　所以齐帅把当天下午安排的有条有理的活动报给他，就像助理给他报备行程一样征询他的看法时，他顿时觉得有些怪。
　　难道是职业习惯？他以前还真没交过齐帅这种职业的女朋友。
　　不过也无所谓。
　　远远的，他看着齐帅从咖啡馆里走出来。
　　时间是三点二十分，离约好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对于约会中的女人来说，这种严格守时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对于一个职业是业务代表的女人来说，也许不那么过分。
　　但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多少有点奇怪。
　　他心里一根细细的弦轻响，然后摘下墨镜，眯起眼睛往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看去。
　　里面光线有些暗。
　　虽然有些模糊，二十几年的交情也足以让他认出那个背对着暗影坐在座位上，面向门口的人是谁。
　　他重新戴上墨镜，看着走近的齐帅。
　　阳光仍然有些太亮，那顶草编凉帽看起来不错，显得风情十足；白色衬衫配装饰性的简单深色细皮带，清爽宜人恰到好处，米色长裙遮到纤细脚踝，柔和的线条随着脚步张扬。
　　错觉恰到好处的涌上心头，此刻看着齐帅，罗翔飞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电视上的时装发布会上的女模走秀，忍不住一笑。
　　凉帽下的阴影中，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是他却可以想象她脸上认真装扮过的妆容，和那种习惯性的微笑，跟销售部门的同事相似的、随和的，让人看了觉得舒服而容易亲近的，又不乏精明的笑容。
　　那种明明是刻意练习出来的，却十分讨人喜欢的微笑。
　　罗翔飞不由得想起妹妹罗瑶飞。
　　罗瑶飞脸上也时时刻刻挂着笑容，天生洋溢着热情，阳光而单纯，让人一看就觉得明亮欢快，伪装不出来。同样，难过的时候她会很纯粹的难过，伤心，流泪，坦率的像头顶七月的天空。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对面的车门，摘下墨镜，等齐帅上车，亲自伸手从车壁拉过安全带替她系上：
　　“我们先去哪里？”

　　前一天安排约会节目的时候，齐帅慢腾腾的说：“来Ａ市我还没去过海边。不然明天你陪我去海边走走吧。方不方便？”
　　客气的话里，其实有那么一点的小心翼翼。
　　当然没有不方便，只是有点出乎罗翔飞的意料。从小在Ａ市长大，对“海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觉得海不过是一汪不太干净的盐水而已，就连游泳他也只去健身馆的泳池。
　　而且他谈了那么多次恋爱，要跟他“去海边看看”的，还真不算太多。
　　小恋人们常去的地方，海边。
　　但是已经不太适合他们。
　　不过海边不远处，一条长而繁华的步行街，街上布满咖啡馆和西餐厅，倒是不错的选择，也是他常去的地方。车经过步行街对面一条林荫道，齐帅忽然侧过脸看着罗翔飞：
　　“这里停下怎么样？我们可以沿路走过去。”
　　罗翔飞放慢车速，往外看一眼，微微皱眉，一边小心的找停车位一边确认道：
　　“外面还有些热，你确定？”
　　齐帅迅速拿起手袋戴起帽子：“你不要紧就没关系，我不怎么怕热。”

　　齐帅不是第一次来A市。
　　大学的时候曾经跟安阳来过。年轻的时候，因为那个年龄上有很多热情来装点爱情，所以爱情的形式反而可以很朴素。甚至不是假期，冬天的时候趁着人少，车票打折，景点的门票和住宿也便宜，她和安阳每人一只背包两人合提一只旅行袋——大部分时候是安阳在提。
　　两个人冻得瑟瑟抖着下来火车抱着一张地图一路走到海边，凛冽的冬天，刺骨的海风里，海边人影稀疏。海声滔滔，风大的把人的声音吹散不留一丝痕迹，齐帅系着一条大红的围巾，冷的把脸埋在安阳怀里不住的颤，颤到最后连声音也抖，一边笑一边哆嗦：“安阳我冷啊冷啊冷啊啊……”
　　临走之前她却硬要避开安阳，一个人蹲在海滩上手指头在软软的沙滩上勾勾画画，写下几个字：安阳我爱你。
　　海水一遍遍漫上沙滩，一遍遍把字浸湿，最后将沙滩抚平，不留一丝她划过的痕迹。
　　这种话，要她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可是那时候她还很傻，心里尽想着无边无际的美梦。
　　哆嗦着跑回安阳的怀抱，安阳用手指头弹她的脑门儿，笑道，你写什么啊，又留不住，一下就让海水冲没了。她一边哆嗦一边笑说，你懂什么？全世界的水都是相通的，水往上升还变成蒸汽。我把话写在沙滩上，就是把字刻在了水上，水到了哪儿哪儿就有，江河湖海，空气风雨都是，要没了，除非海枯石烂。

　　二十岁的冬天，早已远去。
　　现在，齐帅觉得，物是人非，并不是多么苍凉的情怀。人生啊，说长不长，说短却又不短，有什么是不可以忘记的呢？
　　站在林荫道上，她背对着阳光，背对着一整个繁华的城市，眯细了眼，面向着夏季里苍茫而温驯的大海微笑。耳边响着的，是很久以前，两个年轻的声音偎依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嘻嘻哈哈背着过于浪漫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二十六岁的确不是很老的年纪，可是很多事想起来，真的已经是沧海桑田。
　　罗翔飞微微垂眼，看着齐帅凉帽上翻飞的缎带，和随风扬起的裙角，随即把目光拉向远处，看着海滩上追逐嬉闹的泳装美眉。树荫浓密，但不能消除炎热；刺眼的阳光下，成片的草坪和灌木长着浓绿发亮的叶子，隔着墨镜，那些颜色反而映成黑暗。

　　戴墨镜有一个好处，就是大部分时候你可以清楚的看别人，别人却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他是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养成了戴墨镜的习惯。在佛罗里达度过一个七天假期，那里的阳光和辣妹逼他开始戴墨镜，这一戴反而成习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会被发现的视线，确实让人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只是隔着墨镜，此刻齐帅渺目望着远处时脸上的微笑，让他觉得两人的距离，确实有些遥远。
　　沿着林荫道走了几步，他已经感觉到了阳光的热力，越发开始怀疑齐帅是不是在故意整他。海边猛烈的风吹的他的衬衫猎猎作响，头发都竖起来，却不觉得十分凉快。海边的风总是掺着略潮湿的水汽，加上高热，便有些黏湿。他一边走一边随着齐帅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往海边看，看的仍然不是海，而是远处海滩上身材火辣的泳装美女。
　　没想到一旁的齐帅这时忽然抬头，唇角一抹神秘的揶揄微笑：
　　“沙滩上的美女身材不错吧？”
　　罗翔飞一怔，差点脱口而出一声“是”。
　　两秒钟之后，他看着她笑道：
　　“女人太聪明容易嫁不出去。”
　　齐帅甩手笑道：
　　“开玩笑的。”
　　她拱起手张在额前往远处看着，猎猎的风扬起她的长发，拂过罗翔飞的肩头，她没有觉察，轻轻叹道：“年轻真好啊。”
　　罗翔飞很自然的接上去：“年轻有年轻的美好，成熟有成熟的风情。”
　　齐帅不答话，仿佛也在聚精会神的看海滩上的泳装美女，看了半天她放下手又开始感叹：“下次出来我也买一副，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过去盯着人看了。不过，”她顿了顿，指指罗翔飞的脸，“我担心戴着墨镜时间久了，脸上其他地方晒黑，两个眼眶是白的怎么办？”
　　罗翔飞怔了一下：
　　“可以用防晒霜吧。”
　　“那你用过的什么比较好用的牌子可以推荐？”
　　“……”
　　顿了几秒，两人同时笑起来。
　　笑声中，罗翔飞抬头抚着鼻尖，忍不住想道，齐帅性格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