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行》月黑风高

1、交易

　　入了夜，寒意萧瑟，持续了好几日的秋雨仍在继续。雨水滴滴答答敲在旅店的窗棂上，每响起一声便刺得楚梦生的神经又崩紧一寸。
　　摇曳的烛火映着一张惨无人色的脸，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就在他绝望到以为自己心头那根弦就要断裂的时候，终于听到“支呀”一声——
　　他仿佛受了很大惊吓，突兀地跳起来，僵直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木门很慢地在他面前敞开。
　　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美丽女人。
　　烛光在她略嫌削瘦的面庞上跳跃，她缓缓地走进屋子，清亮的秀发披散，发梢还带着窗外雨天的湿意。
　　楚梦生的神色便有些恍惚，先前内心的恐惧悉数化成惊讶与迟疑——是他要找的那人吗？
　　那女子似是看穿他心中疑惑，走上前一步，颔首笑道：“在下寒烟，见过公子了。”
　　楚梦生闻言便打了个颤。
　　不只是他，大多数武林中人听到这个名字时都会作此反应。
　　杀手寒烟。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影煞门四大杀手之首。
　　其人心狠手辣阴森狠毒，在她手下无论男女老少，绝不会留下活口。
　　年纪虽轻，但无论内力还是剑术修为均属上上之选，惯使一把竹剑，剑身细长，以竹为鞘。杀人时死者多是一剑穿心毙命，无血无痕。
　　楚梦生无法即时将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与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魔头联系起来。可是，他看着她腰间横挎的那根竹子——碧翠欲滴，通透如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那样独一无二的竹鞘。
　　就如它的主人一样独一无二。
　　除了她，恐怕也再没人敢接他这桩生意。
　　为了这桩生意，他已经寻访了很多人，即使是拥有最顶尖杀手的影煞门，最终也拒绝了他。
　　他不甘心！所以才几经波折找到她。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想到这里，他的眸色渐渐变得阴冷凶恶，之前与她相见的恐惧瞬间已被心中熊熊怒火取代，他要她帮他，不惜一切代价。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屋内一阵寂静。女子没有立即接话，斜倚在桌边看着他。许久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公子莫非不知道影煞门的规矩？”
　　其一，便是所有影煞门人绝不允许私下接受交易。
　　这在江湖上也是公开的秘密。
　　所有的委托人，一律以影煞门作为委托对象，然后再由门内自行分派任务给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 楚梦生脸色一沉，“我已经去过影煞门了，可是被拒绝了。”
　　“噢？” 她径自在桌边坐下，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水。
　　慢慢地喝完水，耳边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声道：“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她未抬头，右手细细盘弄着手里的杯子，半晌问道：“你要杀什么人？”
　　“左，千，秋。” 男声一字一顿从牙缝挤出，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切齿的仇恨。
　　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她是早想到，影煞门拒绝了这笔生意，要杀之人必定特别。但是骤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难免震撼。
　　楚梦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脸，不知觉中屏住了呼吸等待回答。
　　“你何以对我这么有信心？” 她终于轻笑，很现实道：“以我的武功，就算一对一也顶多跟他打个平手，要想赢他已实属不易，更别提取他性命了。”
　　“我不管！随你用什么法子都好！只要杀了他！” 他血红的眼中杀意骇人，“只要杀了他！”
　　她没有正面应承，话题一转平淡道：“倒让我好奇了，你跟左千秋究竟是有何深仇大恨？”
　　男子面容一僵，随即冷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未得到回答，女子面上也不恼。修长的手指曲起，无意轻扣桌面。一声一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嫣然一笑：
　　“很有趣的挑战。不过——除此之外，我真看不出这桩交易有何可取之处。瞒着门主私下接收交易，要杀的还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她伸手止住楚梦生欲说的话，“你什么都不必说。就算出再多的钱，也不值得我冒这个险。”
　　她容貌本就生得很美，刚才那一笑，颇有些惑人心神的味道。看在楚梦生眼里，却只觉得血液冻结如坠冰窖。

　　“告辞。”

　　纤细的身形站起，像来时一样慢慢走至门边。举步正欲迈出，眼前忽然一道人影闪过。
　　她神色不动，冷眼观赏跪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薄唇不禁勾起一丝讥讽笑意：这是演的哪一出？
　　“求你！” 男子双手撑地，高大身躯匍匐，苦苦哀求道，“我求求你！”
　　她闻言便笑起来，却只挂在面上，笑意不及眼底，“求我？你难不成不知我是谁么？”
　　楚梦生痛苦地垂下头。他当然知道，她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杀人魔头，阴狠毒辣心如铁石，想要以情感动她根本是天方夜谈。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是唯一可以帮他的人，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求你！我求求你！” 他固执地重复一遍。她神色一径平淡仿若未闻，举步欲从他身上跨过。
　　“求你！” 情急下抱住她小腿，脊背上紧跟着一疼——她的玉竹顶在他死穴上。
　　“放手。” 她冷冷道。肃杀的眼神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求求你！” 他绝望低吼：“只要你肯杀了左千秋，就算要我的命也无所谓！”
　　她嗤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命都是很值钱的。你若要我免费杀你，可就想得太美了。” 说完，玉竹收回，一脚将他踢开！
　　楚梦生眼中终于现出绝望之色。

　　寒烟迈出房间的时候，正听见他绝望的声道：“老天无眼，我楚梦生今生无能为玉儿报仇！只求一死——”
　　黑眸微拧，身形闪过快如阵风。
　　下一刻，他拍往天灵盖的重掌被拦下。
　　女子居高临下，环胸而视：
　　“你便是楚梦生？幻雪剑楚燕修的独子楚梦生？”
　　楚梦生面无表情道：“是又如何？你便答应我的请求吗？”
　　她细细端详他面容片刻，蓦然展颜笑道：“不错，细看确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在说他与谁相象。
　　“外传楚梦生与未婚妻向兰玉感情甚笃，向家小姐却在数月前突然得了急病暴弊。现在看来，暴弊是假喽？”
　　“她是被左千秋这个禽兽害死的！要不是……要不是他见色起了邪心，玷污了玉儿，玉儿就不会含恨自尽！” 一说及此，楚梦生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狂怒的戾气中。
　　“什么武林盟主，什么正道人士，脱了道貌岸然的皮囊，还不是跟禽兽没两样！
　　我本来想要揭穿这个禽兽的真面目，可是……他说得对！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都是我不好！那日要不是我非拖着玉儿去——”
　　“行了。” 她挥手打断。他的过往，她没兴趣了解。沉吟片刻道，“看你也是个痴情种子，我便破例给你个机会。”
　　“你肯为玉儿报仇？！” 楚梦生撰住她手臂，难抑激动。
　　她点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为你杀了左千秋。”
　　“你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站在他面前那人，面容忽而渐渐柔和起来。静了半晌，她垂眸浅笑：“下月中旬，便是你妹妹楚梦诗与旭日山庄四公子江傲炎大婚之即。到时，我要你助我演一出——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