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哭着求我可怜他》安一剑

66、她这般犟种

　　掌柜耳朵里钻入的“生村”二字，将他从有人吃他做的包子的欢喜里拽了出来。而“还与以前一样吗”的问题，又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掌柜嘴巴紧闭。

　　章柳咬下一口包子，咀嚼着说：“我以前是天权国人，家里有人路过荒沙镇，回来就告诉我们生村的……故事。”

　　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不知道是因为口腔里的包子，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哽咽。

　　掌柜戒心放下一点，说：“老样子。”

　　他没敢说，其实早就变本加厉。

　　章柳他们几人到荒沙镇，还没花时间上街逛逛，自然不清楚君正园他们那方人看到的奇怪事情。

　　大街小巷，根本看不见年轻女孩子。一个都没有。

　　“我们这次来，就是解决人口失踪问题。”章柳说。

　　掌柜的眼睛发亮：“真的吗？仙长们是来为民除害的？”

　　“正是。”

　　章柳说得斩钉截铁。

　　掌柜又换上欣喜表情，拖着长条凳向章柳靠近，压低声音，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件一件告诉章柳。

　　章柳听着，神色一点点变黯淡，眼神光消散，逐渐聚起别的光亮，好像是水光。

　　掌柜还在讲，讲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越讲越兴奋，连唯一吃包子的客人手里的包子都凉了，也没发现。

　　染绯从二楼下来，看到的就是掌柜凑到章柳耳边，兴奋地面带微笑叽里呱啦讲个不停，而章柳面露难色，食不下咽。

　　从包子热气判断，掌柜应该讲了有段时间了。

　　染绯直直走过去，顺手抄起路过的桌上的一根筷子，“欻”的一下，筷子尖离掌柜眼球只剩下不到一寸距离，仿佛下一刻就能通过眼球、扎进脑子里。

　　“啊！”掌柜吓得猛地往后倒，从长条凳上跌落，摔了个屁股蹲。

　　章柳放下包子，站起来看染绯。染绯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章柳摇摇头：“我没事，”她神情恍惚，对着染绯愣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明晰了在场情况，“哦，掌柜没对我做什么。师妹你可能有误会。”

　　染绯丢下手中筷子，弯腰去扶地上的掌柜：“不好意思，掌柜的。”

　　掌柜坐在地上，观察到章柳的脸色不佳，猜测是自己的故事让她害怕，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他也十分不好意思，忙从地上起身，说：“那个，我到后厨看看去。”

　　染绯目送形迹可疑的掌柜，又问章柳：“真没事？”语气充满怀疑。

　　“真的。”

　　见染绯还是不信，章柳搬出万能敷衍句子：“染师妹，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染绯坐下，与章柳一同吃早餐。

　　又大又白还散发热气的肉包子，牙齿碰到包子皮的那一刹那，就勾得染绯发笑。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得到章柳肯定的点头，染绯伸出一指按了按脸颊，回答，“包子太好吃了，所以我才笑。”

　　章柳不多问，她知道染绯没有坦白，她也一样。虽然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身体距离或许近了，但是心门却没那么快敞开。她们认识才将将半个月时间。

　　客栈后院，大早起床修炼的弟子们练到筋疲力竭，还没见着萧院长的面，三三两两往里走，坐下，开始啃包子。

　　包子味道确实不错，安慰了没见到萧玄庭一面的破碎小孩们。

　　君正园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想被萧玄庭收作徒弟的心情最迫切，所以在后院练得也最久。

　　等他放下“偶遇”萧玄庭的执念，整个大堂就剩染绯和章柳这一桌还有空位。君正园没犹豫，直接过去了，坐在染绯对面。

　　桌上六人，望微峰三人，陈蕙儿、染绯，以及他。

　　君正园刚落座，他旁边的奚南星一下子跳起来，像是凳子上有尖锐硬物在扎他。

　　奚南星对君正园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那日就是因为君正园摸了大师兄的屁股，两方人斗起来，他的手才会被暗器扎穿。

　　现在看到君正园，他就想起面对手部空洞时，那种痛苦和绝望。

　　一桌人，只有染绯没抬头，其余四人纷纷用看仇敌的眼神盯着君正园。

　　奚南星猛地跳起来，引来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一桌，裴雪心一左一右两个巴结她的人交换眼神，后仰了身子，嘴巴变化口型，无声交流。

　　“三殿下怎么坐到那桌去了？”

　　“你看裴雪心脸色，笑死人了。”

　　陈蕙儿环视四周，受不住周围人的眼光，这时染绯从幻境和童年回忆里抽离，抬起头，朝一片窃窃私语里扔了一句：“看什么看？”

　　窸窣的人声静止。

　　然后一人出言顶撞：“你谁呀？眼睛在我脸上，你管的着么。”

　　染绯寻声望过去，看见一张大饼脸上嵌了两粒芝麻大小的眼睛，哂笑道：“要是把你眼睛扣下来，就不在你脸上了。你管不好，我帮你管。”

　　“你、你！”

　　旁人急忙拉住大饼脸，小声告诉他那是神夜门门主的人，她说要扣他眼睛，说不定苏轻辞真的会替她实现。

　　大饼脸讪讪闭嘴。

　　奚南星收到二师姐眼神安抚和指示，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吐出胸口烦躁之气，乖乖坐下。

　　章柳暗中偷瞄染绯，染绯维护完奚南星后，再没有别的动静，和之前一样，仿佛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章柳不觉得染绯会就此咽下被君正园招惹的这口气。

　　在穹舟上，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他们究竟如何逃过一劫。若没有装晕的染绯丢出法宝，他们受的伤就不止那么一点了。

　　掌柜见这一屋子年轻人都大口大口吃着包子，心里填满了成就感。

　　君正园也整理了袖口，动作优雅地准备吃包子。咬下去的第一口，或许没想到包子竟然这么烫，他一下子松开嘴，倒吸凉气。

　　染绯听见尴尬的声音，朝声音源头看了过去，恰好与君正园慌张的眼睛对上了。优雅贵公子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显露手足无措，他身上令人厌烦的虚伪外壳好像破碎了些许，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染绯不禁轻笑出声。

　　披着萧玄庭外表的苏轻辞出现在二楼时，看到的就是染绯笑着与君正园对望的场景。

　　她怎么还没对君正园死心？！

　　尊贵的三皇子殿下在无数次抉择中都放弃了她，转而选择名利权和裴雪心，她还能不计前嫌、若无其事地对着君正园露出笑容。

　　苏轻辞气得转身想走，转身转到一半，突然顿住。他意识到他就算走了，染绯也不会意识到他的情绪有多不好，因为她压根就没注意过他。

　　好像只要他没濒临死，她就没必要与他见面。

　　他不应该习惯性地走掉。那是逃跑。

　　小时候，他最擅长逃跑。在自己养活自己的这十几年中，他以为“逃跑”已经成了陈年往事，不必再提，也不会再有。可一遇到染绯，逃跑的本能又冒头了。

　　犹豫之际，底下有人发现了终于现身的萧玄庭，热情喊道：

　　“萧院长！”

　　苏轻辞从善如流地同抬头看他的弟子们打了个招呼，飞身平稳降落在一楼。

　　染绯也在人群中抬头看他，苏轻辞忽然庆幸没有选择遁走，否则怎么能看见现在这么可爱的她。

　　她穿着初升朝阳般的明黄色，坐在一堆人中间，好像一颗小太阳。拿着包子没吃的样子，也呆得可爱。

　　苏轻辞起伏的情绪被“可爱”二字连续滚过，缓慢被抚平。他刚平静下来，又发现染绯眼睛一斜，视线落在君正园身上。

　　苏轻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死性不改！天底下竟有她这般犟种！

　　苏轻辞牙根痒得要死，非要用某人皮肉磨磨牙才能消解。他皮肤之下的血肉发烫，像是要把骨头也烧成灰，鼻腔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他从没觉得，原来自己体温还能这样高。

　　染绯看君正园，是因为脑子里偶然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这本书是围绕男女主展开的，包括她的不死身也只有男女主能破开，那么她在幻境中见到的小男孩，会不会也是男主小时候？她之前还在瀑布边，与苏轻辞说过，那位玉面小郎君长得颇有几分像君正园。

　　她看君正园挺喜欢吃包子的，说不定真是他。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唇角上扬，眉眼跟着弯出俏皮的弧度。

　　本来染绯只是看着君正园，已经让苏轻辞不能接受。

　　现在，染绯还看着君正园笑了起来，苏轻辞恨不得一刀砍下君正园的头，再一脚踢回天璇国。可惜，君正园杀不得，他试过了。

　　苏轻辞咬了咬后槽牙，唇齿间挤出几个字，直指染绯：“你在笑什么？”

　　君正园早就知道染绯在看他，一颗心分成两半。

　　他一半在关注萧玄庭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博院长欢心。

　　一半在享受染绯的注目礼。君正园自信膨胀起来，他就知道染绯心里有他，不然怎么会在院长出现的场合，不盯着院长，而是来注视他。

　　萧玄庭的问话，让君正园两半心合成一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萧玄庭质问的染绯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染绯极度自然地收回投注在君正园身上的视线，扭头迎上萧玄庭的眼光。

　　她没有回答萧玄庭的问题，而是向高高在上、接受数不尽的修者景仰的萧玄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乍一听十分荒谬，仔细思考又有点合理的问题。

　　染绯在一片安静中问：

　　“院长，你喜欢吃包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