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七岁这年，李瑛他大病一场，几乎夭折，但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这救他的人，却不是宫中御医，而是民间大夫。
李瑛躺在床上，连笑都挤不出。
他不懂。
为何连他生死都不闻不问的人，要将这名义上君临大唐帝国的储君之位给予他？
还真是应了那句“君心难测”啊……
李瑛对前来报告的亲信阿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只是这平时做来轻松的动作，如今却让他咳嗽不已。
“殿下！”阿九也顾不上君臣之礼，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的同时，为李瑛奉上一杯暖茶。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李瑛接过了白瓷杯却没有喝，只小声说着：“让人看着他……等我好点了，我想要亲自问个明白，先不要打草惊蛇。”
阿九想起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觉气结，碍于李瑛的要求只能将愤懑压在心中。
“是，殿下。我会让……十四娘看着的。”
点点头，李瑛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地道了句：“下去吧。”
闭上眼，就能想象到那繁华的长安夜市和那金銮朱墙里的歌舞升平。
与它们相比，太子府实在是太过于沉寂了。
加上亲信和婢女，太子府上的人不过百来个，就连大夫也是在民间请来。
李瑛苦笑。
自幼他就被冠上太子之名，置于太子府。
母妃赵姬被囚于深宫之中，他和姐姐楚国公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君临大唐的至尊更是让自己身居高位，却从不给予相对应的礼遇。
在这金銮朱墙里，带着太子之名的他简直就是如履薄冰。
平安无事地修养了三个月，连宫中派来的宦官也知趣地退下了。
用锦娟细细擦拭自己的长剑，李瑛那金墨色的双眸透着一股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冷峻。
“殿下。”
“进来吧。”李瑛放下锦娟，将长剑置于右手所及之处。
他知道，是那人来了。
宫里宫外，都只知道太子大病，却不知晓这病，是下毒所致的。
下毒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李瑛的十二亲信之一的——杨六。
李瑛记得，那年杨六倒在长安街头，奄奄一息，他被他眼里的决心所撼动，便拜托十四娘，让他收了杨六为亲信。
却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些年打打闹闹的情谊，还不及那宫墙之中的诱惑与相逼。
“杨六。”李瑛面对着身着粗糙布衣的杨六，问，“为什么？”
那语气像是有点疑惑，又有点了然。
杨六先是一震，而后又讽刺着说：“殿下居于高位，又怎懂得我等粗人为活命而四处奔走呢。”
轻叹一口气，李瑛皱着眉说：“如果不知道你的难处，当年我又怎会收你在的身边？这些年你跟着我，难道不知道这太子之名已经到了名存实亡的境遇？”
杨六不语，只握紧了拳。
李瑛伸手，握住长剑。“杨六，我知你定不会讲那人说出来，念在这几年来的情分，我给你个痛快。”李瑛说罢又是一顿，片刻犹豫之后，李瑛紧紧地握住剑，白皙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点发红，“你知道，这太子府，留不了你了。”
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李瑛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已斩了杨六的颈。
温热的血溅在李瑛白净的衣裳之上。
就在房门外的亲信很快就进来将房间收拾干净。如果不是那弥漫在房间里血腥气味，李瑛几乎要以为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被亲信背叛，也没有杀人。
但也仅仅是“几乎”而已，李瑛细心地用手帕将剑上的污秽擦干以后，命人在西苑的花园里挖了个坑，亲自埋葬了杨六，连同那条沾满了血的手帕。
他还是过于单纯，以为在宫墙之外就能收获不会背叛的信任。
但终究是不同的。
李瑛没给杨六立碑，但他将汀兰花的种子撒了上去。
记得那年，杨六听说汀兰花即使是在黑夜中也纯洁明亮，便寻来这种子。
只是，他种出来的汀兰却始终是长了枝叶，却从不结蕾。
李瑛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心里想道：也亏得他自己还记得这些陈年小事。
李瑛其实是个念旧的人，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顾十四娘对杨六的消失没说没问半个字，但明显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从她反对李瑛去杨六家就看得出。
“十四娘。”李瑛已整装待发，看到十四娘时便停住了脚步。站在府门往回看，大气的宫殿恢弘却冷清至极，李瑛的眼神有些黯然。
“杨六的弱点你还不知道吗？”
“我……”
“杨六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们是知道的。”李瑛这么说着，露出了稍许怀念的神色。
一旁的阿九一直默不作声。
“那人怕是用他家人的安全相逼。本检查过是无害的药怕也是被有心人调了包。于情，我和他这几年来的情深意重……我放不下；于理，我是……杀他的人，杨六不说，但应该也知道我必会好好待他的家人……才会在那时如此心甘情愿地走。”
李瑛双手交搭负于后背，神色坚决：“我非去不可。”
十四娘颤抖着，表情隐忍，片刻便垂下头，退守一旁，低声说：“是，殿下。”
这还是自李瑛病后第一次走出太子府。
当时杨六为了方便自己照顾家人，就将他们安置在了宫外不远处。
“王少爷，到了。”
“嗯。”
下了马车，多走两步就到了杨六的家。
是平常人家的房屋，阿九上前一步，问：“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来了。”说话的人是位满头华发的老妪，她嘶哑着声音问，“谁呀？”
“我们是——”阿九顿了顿，李瑛接过话，“是杨六的，朋友。”
老妪眼中的防备神色消了下去，打开门，将李瑛俩人迎了进去。
“请坐请坐。”老妪去倒了两杯茶水，放在木桌上。
“杨六他……被派往江南了。”李瑛用食指指腹摩挲着看得出有些陈旧的白色瓷杯，皱着眉说道。
老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多谢大人提携。”老妪颤抖着就要跪下去，那俊秀深刻的面容，夺目的金发，看起来还是只个小孩却被穿着华美，被随从奉为上宾——不就是杨六心心念念的恩人——当今的太子殿下吗？！
李瑛弯下腰扶起老妪劝阻道：“不必多礼，现在的我名唤王央”
老妪却只是哆嗦着道：“江南……碧云天，潋滟绮。”呢喃着，老妪眼里竟留下了泪。
“那里……可是我们昼夜所思之乡啊……”
老妪没问李瑛为何杨六未曾回家，更未修书一封便只身前往江南——宫中圣心难测，权贵争斗，早在当年她就知道，这朱红城墙里的世界并不适合杨六，而如今，怕是卷入了某件不太平的事情里了吧……
叹了一口气，老妪将视线放到窗外，一片怀念的神情：“那时候杨六的父母还在，杨七那孩子还没出生——”
“奶奶！我回来了！”欢快活泼的清脆声音响起，李瑛突然就明了来人的身份。那恐怕就是杨六的弟弟，杨七吧。
曾经不止一次听杨六提过，他的弟弟如何聪明懂事，何其乖巧。
还只是六岁的杨七看着屋里来了两位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无惊慌，只停下了急促的脚步，用他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好。奶奶，我先回房了。”
看见杨七走回房里，李瑛试探着问：“杨七他……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吧。”
“是啊……几年前还只是个小毛孩，如今却已这么高了。”
“不如——”杨七长得和杨六有八分似，就连直率假正经的性格也有几分像，李瑛出于想念曾经的兄弟的念头，自是想将杨七留在身边的。只是老妪离了杨七便是孤身一人……
害死了别人孙子，如今又要夺去那人的另一个孙子，这种事……李瑛他还狠不下心来。
“我知道长安城内的风墨私塾不错，将杨七送去那儿可好？”
老妪先是一脸震惊，接着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与惊喜。
“这……”
李瑛凝视窗外桂花树上蹦跳着的麻雀：“杨六曾对我说，他最大的愿望是杨七和奶奶过上好生活，回去江南。”
白色瓷杯里茶水清澈，茶叶梗沉沉浮浮，李瑛终是没有饮下去。
“若是考取功名，被派去江南也不是不可的。我给他安排了私塾，日后，就看杨七的造化了。”
“谢太——王少爷！”老妪双膝着地，泪眼朦胧地说。
而李瑛已站起身来离去，这次他没有再扶起老妪。
他加快了脚步，走出庭院，稍稍抬眼，晨光竟如此刺眼，他忍不住合上眼睑。
深呼吸一口气，他又变成了那个年少却冷漠的太子。
“走吧。”
李瑛坐在马车内，右手挑起帘幕，杨六的家渐渐离了他的视线。
放下帘幕，李瑛放任自己倚靠着壁，丝丝微风吹起幕帘，一缕凉意抚过他的脸。
他将左手覆于脸上，他想，这家，他还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