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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游湖 ...

  •   然而,在午时到来之前,邵念平求见。皇帝江鸿召见邵念平,接着屏退了房里所有人,只留下修公公。
      二人在房里密谈了半个时辰,在此期间,守在殿外的官军依稀能听到邵念平抑扬顿挫的声音。最后邵念平告退离开的时候,江鸿坐在高位上,目送他的离开。
      站在一边的修公公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一眼,只看到皇帝皱了眉,面含犹豫,片刻又换成了一副决然的神情。
      宫门外的不远处,有一棵柳树,如今正是柳絮纷飞的时节,风一吹,柳絮就如同下雪一般纷纷扬扬。停在树下的马车车顶也因此染了些许雪白。车帘被撩起别在一边,邵旸站在柳树的阴凉下,肩上发上都落了柳絮,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面带恬静,似乎是在看纷飞的柳絮,又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
      邵念平走出宫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柳树下的邵旸。
      风一起,便又落了一地的柳絮。随风而逝的,似乎还有一声微不可听的叹息。
      午时之前,萧钦就到了宫门外不远处,他历来知道父亲喜欢早到,所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时,他并没有怎么惊讶。
      只是,他突然发现父亲曾经高大的身影已经微微佝偻了,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坐在父亲肩头的那种感觉,可是,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岁月还是给父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慢慢走近,还发现这个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里的男人,已斑白了双鬓。
      他看到萧钦,素来威严的脸上微微带了笑,很浅很淡,但是却显得他脸上的纹路更加明显。
      父亲,已经老了。可记忆中的母亲,却还是那般温柔美丽。
      是啊,母亲没了,大哥二哥也没了,一切都变了,唯有心中的执念,只会越来越强烈,让人越发无法自拔。
      再看了萧万山一眼,萧钦突然想到一个让他心里忧虑的问题——
      自己如果真的出征,江鸿会不会又把父亲软禁起来,当作激励自己打胜仗的筹码?
      如果江鸿让父亲出征,又该如何?
      如此两难境地,唯到此刻,方觉得难以抉择。
      十几尺之遥,萧钦脚下不停,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思绪万千。
      “用过午膳了吗?”待萧钦走到跟前,萧万山问道。
      “用过了。”萧钦颔首,听说他要进宫觐见,杜芫早早就和杜宁做了午饭,杜芫非要他多吃些再走,免得饿着。
      一想到这个说法,心里原本有些忧虑的萧钦突然就忍俊不禁。
      “那倒省得一会儿吃不饱。”萧万山看到了他忍俊不禁的表情,笑着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嗯。”萧钦敛下表情,跟在萧万山身后,一道进宫。刚到宫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修公公。
      修公公走到近处,笑着打了个千,“萧将军,萧公子,老奴奉皇上之命,特地来迎你们,二位请随老奴来。”
      “有劳公公了。”萧万山拱手回礼,跟在修公公身后。
      转过朱廊画柱,走过盛夏还有鲜花开放的花园,行过曲曲折折回环往复的湖面木栈,三人就到了议事阁前不远处。
      湖里的荷花已经绽放许多,浓郁的荷香飘荡在空气里,时不时地钻进鼻子里,让人心旷神怡。
      木栈到尽头时,萧钦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午时最烈的日光下,满湖的荷花随风摇曳。他不由得想到,等秋天到了,这满湖的莲子成熟,不知又该是何种景象。
      “皇上,萧将军和萧公子到了。”修公公走到议事阁门边通报了一声。
      江鸿应了一声,就让萧钦父子进去。江鸿坐在龙案后边,看着阳光下被恭敬推开的门,已经逆着光走进来的父子二人。由于逆着光,他并不能清楚看到他父子二人的神情,但是看到萧万山的身影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昔日的出生入死,生死与共。
      那时他们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是无话不说的知己,甚至连喜欢的女子都是差不多的脾性。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就有了尊卑,有了等级?
      只可惜,那些岁月已经过去了,他们都已经白了鬓角。从两人作出不同的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情分就变了。
      如今,他们是互相防备的熟悉人,一人上,一人下,永远不可能再平等!
      刚从议事阁出来,萧钦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江鸿果然不信他们父子,如今即便缺人,他也要留下一个当作筹码。而这次,他选择的筹码是萧万山。
      很显然,江鸿强迫萧钦作出了选择,强迫他跳出两难境地。
      萧钦不知道江鸿到底有什么信心,竟然就这么让他出征,他甚至还是一个在书院求学的武生。
      或许是出于对“虎父无犬子”这种说法的认同,也或许,就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年轻人还未成气候,相较于萧万山这个有经验的人更好掌控。
      但是他明白,既然江鸿作出了选择,那么就不会再改变。
      也可以说,他和江天珏的协议达成了一半。
      但是……
      如果江鸿把父亲作为掌控他的筹码……
      会不会……
      又像多年前对付母亲那样把他接到宫里变相的囚禁?
      看着萧钦微皱的眉头,紧抿的嘴角,萧万山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知道多年前的事在萧钦那时尚还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甚至让他害怕和恐惧。
      他更知道萧钦心里其实一直深深掩藏这什么,比如对他的怨恨,再比如对这金碧辉煌的皇宫的厌恶……
      但是,他别无他法。
      他只得笑道,“皇上这般决定,倒让为父我老来得闲,如今这把老骨头可是经不起折腾了啊!”
      萧钦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没有说话。
      萧万山又道,“放心吧,多年的情分在,他……还是会顾忌几分的。”
      萧钦回头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宫殿,亭台楼阁,飞檐斗拱,象征了至高的权力,但是这里面住着的,却都是丑陋恶毒的东西,让人心生厌恶。
      然而,有的人却会为了这里面的一切,不顾一切,抛弃一切,包括昔日出生入死的情分。
      多年前,他就亲身经历了一次,付出惨重的代价,亲眼目睹了里面的丑陋和恶毒。
      他不想用最恶毒的心思去猜度别人,但是对于住在这里面的人,他不得不抱以更加恶毒的心思去猜度。
      因为这些怪物,什么都做得出来。
      彻底离开皇宫,走在繁荣的街上,萧钦更加沉默,萧万山却又笑道:“我也老了,这天下,该是你们年轻人展示拳脚的时候了。”
      “但是,我……”萧钦没有继续说下去,情绪已经缓了不少,他只是笑了笑,道:“父亲老当益壮,也不必说这般的话。”
      萧万山微微仰头看着泛蓝的天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不闭不让。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啊,都能被皇上委以重任披挂上阵了,你娘和你大哥二哥走了有十多年了啊……”语气里蕴含的东西太复杂,复杂到萧钦心里发酸。
      “恩,确实是日月如梭。”萧钦难道感叹了一句。
      父子俩没有用代步座驾,干脆步行回将军府,一路上看尽雲安的繁华与喧嚣。路上,萧万山道,“钦儿,你如今并没有军功在身,也没有任何功名,皇上会重用你,也是在给你机会,尽管为父……”不想让你走入官途。“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击退敌人,保初雲边境安宁。”
      “我明白。”萧钦最明白不过他父亲的这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所以他选择与江天珏与虎谋皮,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报仇。
      当然,他也明白父亲心里的担忧,更明白父亲不希望他涉及官途的想法。
      第二天早朝,萧钦被特地召到大殿,江鸿让修公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任命萧钦为少将军,率领新编的大军出征平复平堂州之困。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皆对皇帝这个决定质疑万千,尽管他们只是低声议论交头接耳,但是看想萧钦的眼神里都是怀疑和不赞同。
      唯有邵念平一人率先出列,高呼,“圣上英明!萧家一门忠烈,为国捐躯,征战沙场几十年,萧少将军乃将门之后,也定然虎父无犬子,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爱!”他一出头,平日里和他走得近的一些官员也就站了出来。
      萧钦单膝跪地领旨谢恩,却从头直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看过江鸿一眼。萧万山也始终一言不发,仿若事不关己,但是他笼在朝服略微宽大的袖子里的手却握了握,眼中甚至闪过一抹复杂。
      原本也许可以调动就近的守卫军平敌,但是边关的守卫军皆守卫着重要的关卡,轻易调动不得。也就是说,只能征兵,从雲安出发去扫敌。是以有的官员还是赞同皇帝尽快派兵的决定的,但是这人选……他们心里还是有些许疑虑。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即便还有官员不服或是有顾虑,萧钦也领旨谢恩,双手接过江鸿赐的软甲,成为了萧家第四个将军。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扰,就没有传不出去的消息,更何况是雲安这般繁华的城,不到午时,萧钦一个还在武院的武生就被皇帝付以重望,任命为少将军即将出征讨伐斯坦敌军的消息就传遍了,基本上连黄口小儿都能念上几句相关的话。
      如此这般,杜芫不知道就怪了。尤其是杜宁经常出去买东西,时不时就喜欢跟那些商贩聊天打听一些无聊的事。平日里杜宁跟杜芫转述听到的轶事时,杜芫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看自己的书,但是这一次,当杜宁兴高采烈地告诉杜芫萧钦当官的消息时,杜芫手里看了一半的兵书就失手掉落在地上。
      杜芫若无其事地把书捡起来合上,转身回屋放书,一边幽幽地道:“他做他的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过几日书院就要开课,杜芫还没有温习,放好兵书之后本来准备温习的,翻开了书,却完全看不进去,心里一直想着刚才杜宁兴高采烈说着的事。
      “又不是他做了官,他得意个什么劲儿!”杜芫碎碎念叨。不得不说,他有点儿迁怒于无辜的杜宁。
      但是,朝廷如今派出了军队去驱逐斯坦敌军,对于平堂州来说也是件万幸的好事。之前听到有人说有斯坦国军在平堂州的偏远村寨一带做乱,除了痛心于无辜百姓的死去,他还担心会波及到家人,还正想着要不要回去一趟,如今萧钦……出征,也算是去拯救平堂州的无辜百姓了。
      杜芫想了想,起身研墨,打算给家里书信一封。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和拳拳关心,写完后,把信用蜡封好,打算一会儿就去驿站托寄,杜芫便又闲了下来。
      “唉!”杜芫叹息一声,把书放回桌上,寻了字帖就到院子里拓写,他烦心的时候喜欢这样做,这会让他平静下来。
      可是今天完全不奏效,看着眼前被浪费的纸张,杜芫停止了拓写。干脆回房拿了信打算去驿站。
      出去的时候他对还在厨房忙活的杜宁道:“阿宁,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你不用等我用午饭了。”
      “诶?公子……”杜宁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杜芫已经出了门。
      “公子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杜宁奇怪地低声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家里?”
      杜芫确实担心家里,但是心里却其他还有几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让他很不高兴。
      驿站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可以看到它门口随风摇曳的幌子。杜芫交了几枚铜钱,信差就把他的信放到了要送往平堂州的包袱里。
      接近午时,日光强烈,晒得杜芫有些头晕。他缓步走在街上,神情恍惚,似乎对周围的热闹和喧嚣充耳不闻。直到依稀之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回头一看,就见萧钦正不快不缓地朝他走过来。看着日光下的萧钦,杜芫突然想道:这世间怎么就会有这般复杂难懂,却又吸引人的人呢?
      “我要出一趟远门,书院那边的事已经解决好了。”萧钦一走近,就和杜芫道。
      “嗯,祝你凯旋。”杜芫原本就不是那种放任自流的人,自从来了雲安,他就更加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理智地把自己刚才的神情收了起来,淡笑着和萧钦说话。但是他没有察觉,萧钦方才已经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刚才的神情。
      杜芫说着一边往前走,萧钦却没有说话,杜芫走出几步,才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停下脚步回头,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就看到了萧钦脸上还来不及敛下的神情。
      他的眼神,那么复杂,那么难懂,仿若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却偏又夹杂着几分水色,弥漫起叫人看不懂的神色。
      “怎么了?”尽管有几分愣神,杜芫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即便事实上两人周围热闹非凡,喧嚣万千。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的家人。”萧钦垂下眼睑,敛下了满心的复杂。
      “哦,倒没什么,就一封信,刚才已经交给信差了。”杜芫压下心里的不愉,转而笑道,“那你现在要去深含巷么?”
      萧钦默了一下,“去琉宴湖吧,我邀你。”
      杜芫颔首,等萧钦走过几步之遥,然后两人一同往琉宴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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