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坑》李桃花

3、PART 2

　　这一夜，月黑风高。

　　一辆黄色的奇瑞□□在公众殓房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这辆奇瑞□□是妞妞上幼儿园的那年买的。那时候经济不好，车行的老板含泪撤退了一众美女员工，千辛万苦地越过重重高山、踏遍无数尼姑庵、磨破了无数双冒牌耐克运动鞋，终于寻到了自家老母度假的尼姑庵，拉下皱纹纵横的老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她下山帮忙。

　　时六月牵着妞妞踏进车行的大门的那天，正是老太太迎接她们的。

　　事实证明，呆在尼姑庵多年的老太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坎比如来佛祖的耐心，就连时六月这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也屈服于她的紧箍咒之下，含泪买下了一辆黄色的奇瑞□□。

　　“哟，小妞儿真可爱！这孩子是长得像妈妈还是爸爸？”老太太一边帮时六月刷着信用卡，一边盯着妞妞，眼儿笑得眯了起来，配搭上那皱纹，整张脸就像一朵盛开的大菊花。
　　时六月紧张兮兮地盯着老太太的手，就怕她一个激动手一抖在金额后多按下几个零。“她……”
　　不等时六月回答，老太太又吐出一句：“哟，瞧我这可真是老糊涂了，小妞儿长得这么俏丽可爱，一定是像爸爸啦！”
　　“……”

　　那天晚上是妞妞第一次问起爸爸。

　　“妈咪，爹地是一个怎样的人？”

　　其实时六月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关于她爸爸的事情。妞妞是她女儿，她有权利知道，这一点她是明白的。

　　那年在菊花园前的邂逅让她和妈妈桑兰姨结下了孽缘，后来更是认了她作干女儿。那时候事业刚起步，妞妞几乎是兰姨和菊花园的一帮姐妹看大的。那几个女人虽说是属于愤青一族的，但给予妞妞的关怀几乎把她溺死。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一直以为年纪还小的妞妞不会想到爸爸。妞妞不问，她也就不说了。所以当妞妞突然问起爸爸的时候，她的确小小的吓了一跳。

　　想了一想，还是别污染了妞妞洁白的心灵，尽量挑一些好的来说吧。“你爹地啊，皮相不错，脑子蛮实用的。”然后，遭遇瓶颈，脑子卡掉，再也说不出了。
　　“没了？”小妞妞眨了眨眼，软嫩嫩散发着奶香的圆滚小身子蹭到她身旁，两只肥嘟嘟小手攀啊攀，终于爬上了她的膝盖，窝在她的怀里，撒起娇来：“妈咪，妈咪，说嘛，说嘛。”
　　一颗心早已熔化成一滩水的时六月举起双手投向，对小妞妞的撒娇完全没撤了，低下头摩擦了一下小妞妞的额头，问：“唔……那个，妞妞，你真的真的想知道么？”
　　“嗯！”小脑瓜子重重地点头，差点没把脖子给折断。
　　“真的真的？”犹豫不定的某人垂死挣扎。
　　“真的真的！”
　　“那……”该怎么开口呢？
　　“嗯？”小妞妞期待地看着她眨巴着眼。

　　“你爹地他……”顿了顿，做了一个深呼吸，“……简直就是一超级腹黑男！从小到大就会欺凌我！第一次见他给他买可乐他他妈的说他不喝甜的！第二次偶遇他无缘无故的就说我胖！第三次不但只讽刺我老，还抢了我的房间！每逢万圣节就以身高作为借口鸭霸地强逼我装扮成胖猪一只去拿糖！拿回来之后我还没看清楚他就帮我解决了！还说什么什么是为了我的血糖值着想！明明腹黑得要命却顶着一张无辜的俊脸，每次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成功的受害者！这男人，除了脸，四肢血脉筋骨内脏脑袋思维无处不是黑的！”

　　终于，说得唾沫横飞的某人打住了。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然后，妞妞缩了缩脖子，嘟起小嘴，小声地说：“那个，妈咪，你确定我是你亲生的么？”
　　……

　　从此之后，为了重建自己在妞妞心目中逐渐降低的地位以及挽留那濒临瓦解的慈母形象，时六月会尽量从满满的时间表挤出时间来陪她，一有空就灌输‘没妈的孩子是根草’的观念给她，努力地为自己在那纯纯的心灵里制造一个不可动摇的地位。

　　可是，今晚又不能回去亲亲她的宝贝妞妞了。

　　想到这儿，时六月恶狠狠地瞪着解剖室的大门，拉长步伐，加快了脚步，高跟鞋踩得‘咯咯’叫响。

　　时六月推开门，眼睛先落在一双四十八码鞋的大脚丫，然后逐渐爬上了一双布满腿毛的萝卜腿上，最后定在室内唯一个生物上。

　　那应该就是新来的法医吧。他侧对着她，半蹲着身子，双手捧着死者秃秃的脑瓜子在研究。他脸上戴着面罩，不过隐约可以看出鼻子很挺直，眼窝很深，应该是个帅哥吧……嗯，可以问问他家里有没有弟弟，或许可以拐回来给妞妞当未婚夫……

　　听闻开门声，他头也没抬，冷冷地说：“去把高跟鞋换了。一次性橡胶手套、棉线鞋、面罩、和工作服放置在哪儿我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
　　梦幻泡泡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被饿虫子攻击的身体有了短暂的线路失调，令大脑无法转过来，只吐得出一个字：“你……！”
　　“没听懂么？”
　　“我……！”
　　“听懂了就别站在这儿浪费时间。”这次终于转过头看她了。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这样笔直地盯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他‘啪’的一声脱去了左手的橡皮手套，然后又‘啪’的一声脱去了右手的橡皮手套，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他大半张脸藏在面罩后，一双眼睛又被镜片遮盖了，时六月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脑中浮现了制造科学怪人的邪恶科学家那扭曲的脸，顿时骇得毛骨悚然，全身都僵了，竖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来到她面前，他低头看她，双手握着她的双肩，温柔地把她转了过去，然后，双手用力一推，用力之猛令时六月差点摔了个狗扑屎，她还没稳住身子就听见‘砰’的一声，大门被甩上了。

　　“呼呼……”一边更衣的时六月一边深呼吸，努力压下生平第一次被人撵出去引发的怒气，“时六月你要冷静，冷静！生气是不理智的行为，你是淑女，淑女！要保持淑女风度，风度！”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换好衣服的时六月立在解剖室的大门前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定情绪已被控制住之后才再次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次，新法医可说是立刻便抬起头打量她，视线从头顶缓慢地移到脚指头，然后又从脚指头缓慢地移到头顶，最后才落在她的脸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让她在那儿开始她的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他剪，她补，他剪，她补……当她累得眼儿无论瞄到哪儿都能看见体毛的时候，她的工作终于完成了。

　　背着她脱手套的人唤了一声，“时六月。”
　　“咦？”那是他在喊她吗？她好像没有自我介绍吧？
　　“时六月。”又唤了一声。
　　“嘎？”愣愣地四处张望，她在殡仪馆呆了八个年头，从没遇过什么灵异事件，难不成今天要破例了？
　　“时六月。”脱下口罩的声音清楚了很多，清淡的嗓音隐隐含着不耐烦。
　　有些愣愣地瞪着他的背影，仍然不太确定地问：“刚、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这声音，太熟悉了。
　　她不由得地浑身一僵。

　　新法医转了过来，一张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的俊脸映入眼眸，能笑得那么腹黑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夏槿迟。
　　妞妞的腹黑爸爸。

　　然后，时六月干了一件事，为她虽然不太完美但也没太差的个人记录添了一笔永世难以抹去的污点。
　　她很没种地，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