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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盲妇居寒窑 ...

  •   秋天的雨,虽不似夏日来势汹涌,说下起来也不慢。方才还只是似有似无的几点雨滴,等蒋平等人走到破窑之时,便下得淋淋漓漓了。因白玉堂身上有伤,不宜沾湿,展昭走得快,第一个冲进窑内。不想这窑内还住得有人。那人听见人声走了出来,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生得白白净净,看容貌,虽然已呈老态,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更喜她举止端静,竟有大家之风。只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倒似盲的。展昭不敢造次,便在门口停了下来。那妇人便问道:“何人来我窑内。”展昭清了清喉咙道:“这位妈妈,我等是过路之人,因外边下了雨,我这兄弟身上又有伤,才来窑内暂避。非是乱闯,实不知窑里有妈妈住着,还请宽恕则个。”
      妇人听他语调温和,又说的谦恭有礼,便收了戒备之心,道:“既是有伤,快请进来吧。”言罢闪身让开了门户。展昭得她应许进去,蒋平却不敢妄入,把草放到门内,便牵着马走到一棵树下暂避。妇人便道:“听着像是还有人,是你一起的么?”展昭便道:“是。我们一共五人,四男一女。”
      “哦,那就都进来吧,窑里还算宽敞,也还容得下。”展昭便招呼大家都进来。这窑还真的不小,除却妇人住着的,另外还有几个窑洞子。赋雪便忙着给玉堂铺草榻。少时铺好了,展昭缓缓将玉堂放下,但还是牵动了伤口,梦中的玉堂呻吟了一声便醒了。睁眼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道:“叫你们操心了。”见赋雪一双眼又红又肿,满目皆是关怀,心中顿生疼惜,又夹着些欣喜,想她这是第二次为我流泪了。一时又满是自责,我错怪了她,叫她那般委屈无助,委屈到梦中尤自辩白,可一见我伤了,她还是这样关心,她待人当真心诚,何止是对石头呢。想到这里,怜爱之心顿起,柔声宽慰道:“不过是皮外伤,怎么就哭成这样。”
      皮外伤?赋雪心道,皮外伤会吐那么多血?当俺傻的呀。见他眼神暖暖的如春风拂面,一如自己预料,非但没有半分嫌弃,伤成这样还只想着宽自己的心,心里好生温暖,把已到口边的埋怨吞了,娇叱道:“谁哭你了,这是我从小的毛病,看见血就想掉眼泪。”
      玉堂眼中含笑,心道,连自己多大都不记得,还记得幼时的毛病?知她嘴硬,也不拆穿她。问道:“这是哪儿。”
      “是个弃窑,外面下雨了,多亏这窑里的妈妈收留,你才没给淋着。”
      玉堂便在榻上向盲妇道谢。又谓赋雪道:“昨儿都晕倒了,不在衙门歇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快回去吧,叫嫂嫂给我做些好吃的送来。”蒋平便道:“也是,展大哥为救你也受了伤,不如同赋雪一起回去。”
      展昭看看赋雪,心道,只怕她舍不得离开呢。果然,赋雪摇头道:“外边下着雨呢,我才不要淋着走呢,你跟石头回去吧。”
      那边白玉堂却偷偷瞪了蒋平一眼,偏偏给展昭瞧见了,瞥眼看赋雪,那位正在偷笑,一时难禁,也差点儿笑出来,忙转身去跟石头说回去的事。石头看了眼赋雪玉堂,默然点头,二人便告辞出去。不想刚出门便又折了回来。赋雪不解,问:“雨下大了么?”
      展昭却是一脸凝重,“有人来了。”
      看他脸色,蒋平就知是有敌情,“谁?”
      “玉堂见过,在候府伤我之人,许是来接应那贼的。”
      蒋平便踅到门口向外窥视,见是一个女子,身着蓑衣,骑了匹红马,径向破窑驰来,到得跟前一跃下马,跳得干净利落。她瞧到蒋平的黑马略一怔,便将自己的马拴到另一棵树上,朝窑门口走来。
      蒋平道:“瞧样子不像是有备而来。”
      这时那姑娘已来到门前,唤道:“李妈妈在家么?”声音清越,悦耳中透着爽利。
      盲妇便道:“哟,这姑娘怎么下着雨还来呢。”忙到门前摸索门,口中应道:“在,雨天还要劳动姑娘。”原来这姑娘是来找她的。
      门开了,那人却不忙进来,问道:“妈妈家可是来了客人,不知方不方便。”
      “是过路的客人,借我这破窑避避雨。姑娘快请进。”
      那姑娘便将蓑衣脱了,里边不是裙装,而是滚黑边的绛红短打,比那石榴裙更能衬出她绰约的身姿,进到里边,只一扫便将众人收入眼底,目光在展昭身上略一逡巡,便含笑朝众人点头,算是招呼了。一举一动娴静端庄,更兼姿容秀美,屋内众人看了皆自赞叹。赋雪暗道,怪不得连展昭都着了她的道,果非凡品。
      这时李妈妈道:“迟一天有什么,何必冒雨过来。”
      女子道:“这点儿雨有什么。今天不来,药就断了,岂不前功尽弃。”说着从兜囊里拿了一叠药贴出来放到桌上,去寻水盆打水,不想水缸的水见了底,便对妈妈说道:“我先去打些水来。”重披了蓑衣,拿了水桶就出去了。
      展昭便对蒋平道:“我出去透透气。”随后跟了出去。
      屋内李妈妈道:“真是个好姑娘,也不知哪个后生将来有福气娶了她。”
      蒋平问道:“妈妈,这是你亲戚么?”
      李妈妈道:“要有这样的亲戚就好了。我与她并不相识。一月前,她路过我家,来讨水喝,因见我眼盲,便问我是怎么盲的。我告诉她是想儿子哭瞎了。她懂医,就给我看了看,说是能治,只是药不好凑,说凑齐了药就来给我治眼。萍水相逢,我只道她是说说的。不想前几天她真的拿了药来。别说,敷了她几贴,眼睛不似先前那么干涩了。真是个言出必践的孩子。”
      听到言出必践四字,赋雪一下子想到了五哥,便扭头看他。那位正含笑拉她衣襟,小声道:“给人比下去了。”
      赋雪暗恼,方要抢白他两句,转念一想,我若答得幽怨,岂不遂了他的意?哼,惹我是吧,你等着。面色平淡,侃侃说道:“寒碜我呢,那么出众的姑娘,我敢跟人家比么?”忽又摆出副鸡婆的样子,“哎,五哥,说真的,我看她能文能武的样儿,配你倒合适呢,你要是瞧着好,咱们想法子套套根底,讨来当我五嫂吧。”
      说完再看玉堂,那笑容早僵了,心啊肝儿啊,瓦凉瓦凉的,愠道:“胡说些什么!”
      赋雪在一旁偷笑,小样儿,叫你再惹我!
      那边蒋平与盲妇闲谈,“妈妈跟前还有什么人?”
      “有个干儿子,乃是故人之子,为人甚是仁厚,他怜我孤苦,便陪我住在这窑内,多年来侍奉在侧,多亏了他了。我也当他是自己亲儿子一样。只是他前两天被官家拿了去,不知是为什么,几天都没回来。”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就听有人在外边喊:“妈妈,我来了,我可是回来了,你有没有渴着呀。”
      一听这声音,白玉堂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赋雪乐了,这不是校场那领粮放粮的无敌唐僧么?那人脱下鞋来边在门外磕泥巴边道,“咦?这马是谁的,家里来客人了?看着是两匹马,可未必是两个人呢,万一人家两个人骑一匹呢,不就是四个人了。也可能是一人骑着其中一匹,两人骑另一匹,这就是三个人。也说不定就一个人,骑一匹,牵一匹,妈妈,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盲妇在里边听了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唠叨。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人便道:“妈妈,你往后可别说我唠叨了,你不知道,这回我在陈州……”说话间得窑来,一眼看到了赋雪,便把后边的话收了,喜不自胜道:“姑娘,你怎么在我妈妈这里!让我猜猜……”草榻上,白玉堂抬手一指头就把自己戳昏了。爱谁听谁听去,爷不奉陪了。赋雪忙强忍了笑道:“别猜了,我们几个路过这里,进来避雨。你叫什么?”
      那人道:“你问我叫什么?是问我的名字么?若是问名,我便叫做宗华,宗族的宗,华丽的华,若是问字,我便答不上了,我没表字。”
      “哦,原来是宗大哥。”
      “哎呀姑娘,你该叫我宗华大哥,我姓范,你或者叫我范大哥也行,却为什么叫我宗大哥呢。我可是明白了,你是以为我姓宗吧,原来你方才是问我姓名啊,若想我连姓带名一起说,就该问我姓名是什么。你看,你问的不清楚,我便答的不清楚,最后还是你自己会错了意。以后……”
      “好好好,我下回注意。”
      “这话又不对了,你既已知道我的姓名,怎么还会再问,哪有下回呢?我又知道了,是你记性不好,问过一遍两遍的记不住。那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姓范……”
      盲妇听他又要喋喋不休,忙打断他,问他这几日去做什么了。那范宗华便开始细说,盲妇听到包公腰斩了庞昱,神色一懔,不禁立起身来,“他当真斩了当朝国舅?”
      “是真的,我亲眼见的,这位姑娘就是跟包大人的,那躺着的后生也是,唉?他这是昏了还是睡着了啊,他……”
      听他又絮叨,赋雪插口道:“当时我们都在场。庞昱私扣赈粮的数目还是我统计的呢。包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这回来陈州查赈险些被庞昱害了。多亏老天爷保佑,才为陈州除去此害。”
      那妇人便道:“包大人还接不接案子。”
      赋雪道:“接呀,一直在放告呢,怎么,妈妈你有冤屈么?”
      “有,我儿子不孝,我要告状。”
      范宗华在旁一听就急了,“哎哟妈妈,儿子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老骂我打我都成,我自然会改,怎么啥也不说便到钦差大人那儿去告我呀。”
      “咳,我不是告你这个儿子,我告我亲儿子。”
      “你老可是悖晦了。这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哪又多出个儿子要告呀。”
      李妈妈道:“我这儿子,非好官不能判断。可惜这些年都没遇上个清正官儿,而今好容易遇上了青天,安可再等。姑娘,你既然在包大人身边做事,便求你给我捎个信儿,就说瞎婆子要告状,目盲不便行走,屈他台驾,来我破窑一叙。”
      这话一说,范宗华脸都绿了,“妈妈呀,要了儿子的命了,你老要钦差大人来见您?你可真有架子,嗨哟。我说姑娘,我妈老糊涂了,您就当没听见,没听见。”
      赋雪哪能没听见,不但听见,还如五雷轰顶一般。大家风范的盲妇,包公,儿子,好大的架子,这些穿将起来,我亲娘,不会是狸猫换太子吧。七五的故事她或许不熟,这狸猫案要是没听过,那她就白在中国活了十几二十年了。咕咚咽了口吐沫,“那什么,这话我一定带到。”
      范宗华还待说什么,就听门外脚步声响,门开了,红衣女子提了两桶水进来,范宗华忙上前接了,道:“姑娘真是个好人,不但帮我妈治病,还做这等粗事,真不知怎么谢你。”
      那姑娘歉道:“范大哥不必如此,我本是个学医的,既知妈妈的眼睛有的治,怎能袖手,该当的。”言罢便取水与盲妇擦眼敷药。敷完将剩余的药贴交给范宗华道:“这些每日一贴,和先前的药一样用法,千万不能断开。等用完了,我会再送药来的。”范宗华便又答谢,那女子略歉几句,便告辞了。出门看到外面立着的展昭,眉头微锁了锁,并不多话,自去牵马。不想牵了马来却被展昭拦了。女子面色平淡道:“阁下有何见教。”
      展昭看了眼破窑,拱手道:“不敢,展某请姑娘借一步说话。”言罢转身前边带路,远离了破窑。那姑娘也便牵马随行。一蓝一红,雨中直走出两箭之地方才停住。那姑娘道:“展大侠要拿我么?”
      “展昭并无此意,只是,窑内的情形姑娘看到了,展昭斗胆,要将姑娘留上一留。”
      那姑娘冷冷一笑“你觉得自己留得住我?”
      “展昭虽不敢托大,却也要试上一试。”
      女子将蓑衣除了,“那就领教了!”话音未落,剑已出鞘,红影一闪,白刃已到。展昭见她剑走游龙,不敢小视,静下心神,见招折招,转眼便是十几个回合,未分高下。展昭暗自称赞,自己与她这一门交手不只一次,不想剑术最为精纯的竟是此女。
      那女子却打得不耐烦了,忽一招挥剑将巨阙缠住,左手一掌拂来,展昭暗道,你可也真是不知好歹,要论剑术,你我当有一拼,但论起内力,毕竟我是男子,看年龄又长你几岁,如何便与我对起掌来。先时他曾中过她一掌,自谓心中有数,不忍重伤她,便用七成内力一掌接了,砰的一声,展昭竟不由倒退了三步,他原本因救玉堂受了内伤,一这来,胸中不由一阵激荡。而那女子也不过退了三步便停下,傲然立于雨中,居然毫发无损。展昭心下大疑,“你……”
      那女子将剑收了,冷冷道:“你还要跟我打么?”
      展昭心中登时了然,抱拳施礼道:“当日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那女子却不答话,翻身上马,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盲妇居寒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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