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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江湖不厌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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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天灾人祸,陈州民生凋敝,是以这里的夜晚远没有其他城市热闹。宽敞的衙前大街,冷冷清清,只有衙门斜对面的酒楼上灯光摇曳,透出些许人气。二楼临街的一个房间,窗户打开着,白玉堂在房内自斟自饮,风华依旧,眉心却生出些落寞。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玉堂低着头不耐烦道,“不是说过,不叫不用来伺候么?”
却听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道:“哪个来伺候你,哥哥心里烦闷,特来寻你喝酒的。”
玉堂也不抬头,“要喝就坐下喝,莫要一旁鸹噪。”
“哥哥心里烦,你就不能让我发两句牢骚?”
“哼,你能有什么可烦的。”玉堂端杯续饮。
“唉,”蒋平叹了口气,“为了刺客的事,几天没睡好觉了,刚闲一闲,又来了家务事,两口子闹别扭也要我操心。”
玉堂早猜到他要说自己的事,“哪个要你操这份心!”
“我也不想操心,谁让那小子扔下昏倒的娘子跑了呢?”
这话让玉堂快到唇边的杯子滞住了,那是近乎本能的关心。她昏倒了么?
蒋平偷眼一瞧又道:“晕了也不让人省心,做梦还不停的念念叨叨,真是烦死个人。”
“她念什么?”
“你管她念什么呢,喝酒。”蒋平却把话收了,自斟自酌起来。
那边玉堂明知他无事不来,却也按捺不住了,见他一副就此闭嘴的样子,心下着急,劈手把四爷的杯子夺了, “你要说便将话说完,怎这般吞半句吐半句的,丢个闷葫芦挤兑人。”
蒋平心里好笑,嘴里却道:“又没说不告诉你,就不能容我喝口酒?”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那丫头梦里一直哭着念叨,说我没撒谎,我真的没撒谎,你们信我。”言罢盯看玉堂,见那位眼中已起了疑惑,便立起身道:“哑巴和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个月相安无事,那时可是孤男寡女。”
白玉堂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来到窗前,透过窗户去看对面窄巷中那个瘦长的身影。这一看就是一惊,不知何时,一直逡巡在巷中的石头竟不见了。回身对蒋平道:“你照看好雪儿,我去找石头。”言罢飞身上房,透过暗夜向四下张望,却见城西方向人影一晃,身形极为灵动,白玉堂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看丢了他,追上细看,那人上身硕大,竟似背了个人,心下大疑,紧紧跟了过去。那人虽负了个人,身形却依旧迅捷无比,奔走跳跃间潇洒尽显,玉堂不敢小觑,沉心静气,小心跟随。那人不走大道,只是穿巷,遇到死巷便越脊而过,几穿几转,来到城墙根下。玉堂暗道,这厮莫不是要出城?隐在一棵大榆树上窥视,果见那人走上城头,一指戳昏了一个士兵,取出如意绦,搭在城头垛子上,便捋着绒绳跃下。玉堂见他下去,也悄悄跟了下去。
到得城外,因甚是空旷,玉堂不敢跟近,好在是月黑夜,也不必相隔太远。玉堂奔一段时间就伏地听听,只靠地音追踪,又追了许久,前边现出一片树林,那人早进去,玉堂急步跟进,却一时找不见他了。纵身跃上一棵大树四下观瞧,四野昏黑,看不甚明,隐约见一箭之外有片空旷,便寻了过去。未到近前就听到有人声,忙放慢脚步,沉心静听。是个男子的声音,柔柔的语调好似听到过,声音却又陌生。“没想到她为了救你,连通奸都肯认。能得心上人这般相待,你死也值了。”轻叹了口气,似含了无限的惆怅,又道:“回去我便想法子送她去与你相会,也算对得起你了。死,却未必是苦事。”言罢便拿了个铁铲出来挖坑。
玉堂小心翼翼的移近,躲在一棵树后偷窥,挖坑的人一身夜行衣靠,中等身材,蒙了面,旁边地上坐着的人赫然便是石头,不觉心头一凛,原来真的有人陷害石头,我竟错怪了她。想到丫头梦里还在哭诉,好生心疼自责。再看那蒙面人,恨意顿生,左手扣住石子,右手握了剑柄,方待冲出,却见那人突然停了手中的活,自言自语道:“忘了告诉你我是谁了。”玉堂心道,这贼还有这习惯呢,且听他说些什么。只见那人走到石头跟前,蹲身下来道“你听不见是你的事,我却不能失了礼数。我是受人差遣,杀你非我本意,谁让你自己乱闯呢。先给你上注香,死后别找我算帐。”言罢从兜囊里摸出个小香袋,拿火折子出来点了注香插在地上,一边又跟石头絮道:“其实我很羡慕你,那种情形她都肯信你。这丫头还真不简单,难怪这般粗蠢还能让白玉堂动心。可惜呀,那白玉堂看着聪明,却连这笨丫头的智慧也不及。”
玉堂在树后听着,心中怎一个惭愧了得。
那人却又拿起了小铲挖坑,边挖边道:“我觉得你配她比白玉堂配她合适,真的,不是怕你死了报复我才讲好话给你听,你心里眼里都是她,没装着自己,她心里虽没你眼里却有你,她看你看得准。白玉堂就是个狂人,只信自己不信别人,哼哼,也活该他现在肠子都悔绿了。”
言罢立起身,微笑着转向玉堂藏身的方向。“虽说你人蠢些,身子倒不差,闻了这么久迷香,居然还没倒下。”
白玉堂惊道:“你知道我在?”
那人呵呵一笑,“你功夫不差,可惜年轻气盛,不等动手,腾腾杀气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藏,下辈子再当侠客,记得这个教训。”
“你……”白玉堂刚说了这一个字,身子一晃,便栽倒在地。
“哈哈,锦毛鼠,不过如此。”那人慢慢的走到玉堂身旁,听了听他深沉的呼吸,又看了看他脸色,确认已中迷香,这才蹲下身来。双手伸向玉堂头颅,欲拧断他的脖子,手还没搭上他的脸,就觉一股厉风袭向自己胸口,压得呼吸一滞,道声不好,待要后退,却哪里来的及,砰的一声,前胸就挨了一掌,打得他后退几步,方才站定,心中一阵烦恶,张嘴就是一口血。“你......没昏!”
这边玉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发出一石打灭了迷香,站到了石头前面,“谢谢你告诉我隐藏杀气,不然也打不到你。哼,我是蠢些,好在知道除了解药,还有个法子能保持清醒。”说着从身上拔出了一柄匕首,只一瞬便再次刺入自己的身体。
蒙面人闻言冷哼一声“我到要看看,疼痛能让你清醒多久。”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剑贯长虹,呼啸而至,与画影缠斗在一处。不想那人中了白玉堂倾力一掌竟还有这等身手。两人兵器相交转眼十数个回合,那人看玉堂一时难倒,便抖然变了招数,化刚猛为轻柔,极尽缠绵。玉堂原本晕眩,方才与他以刚对刚,以险对险,精神紧张还能克制昏眩,这一来兵器都极少相交,又总是发力不得,眼前就有些发花,竟被其带得牵三绊四的,险像顿生,身上渐渐有了伤痕。那人见机一个飞身,拔地而起,扬手便是六颗毒烟弹分别在玉堂与石头周遭炸开,他自己则人剑一体,以强弩之势从天而降直刺过来,凌厉无比,玉堂叫声不好,一面摒住呼吸一面拎起石头倾力向后扔出,足足扔出了三丈,待再接剑之时,气力便有不济,勉强将那厮的剑拨开,却被剑气伤到,画影险些脱手。那人忽又一掌拂来,玉堂不敢硬接,脚尖点地,哧的退出丈外。那人却不肯放过他,挥剑又取,这回身形更加迅捷,前后奔突,竟将玉堂缠在烟幕之中。
白玉堂暗道不妙,若脱不得烟幕,自己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一直不呼吸。只要自己遭遇不测,再来三个石头也要丧命。石头定然知道什么秘密,否则他不会为他大动干戈。可石头现在根本就不能动,怎么办?方一走神,身上又中两剑,玉堂抖起精神,见那人又一剑刺来,冷冷一笑,画影前倾,却不去拨挡那剑,而是直取那人右胁,竟是拼命的架势。这样一来,那人若不回剑护身,虽可刺死玉堂,自己却也要重伤,势必暴露了。无奈回剑拨打,玉堂趁机一跃跳出圈外,正落到石头身旁。抬手就是几颗石子,缓滞那人逼近之势,拎起石头就往林外跑,那人随后紧紧跟随,跑到官道上便已追上。
此时玉堂已满身是血,头疼欲裂,仍强力坚持着。那人也不见得好,刚跑了这几步,哇的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人却更加勇武起来,势必要取他二人性命。玉堂见状,心中灵光一现,抖然变招,舍弃凌厉险招,尽用刚猛狂放之势,与那人拼起了内力。这一变招,那人果然吃力起来。与玉堂拼了几掌,又吐出一口血。这时远方一声长啸传来,玉堂一听,大喜过望,亦长啸回应。那人一听,顿生焦急。再一回合,卖个破绽,将画影引出,便一掌拂向玉堂胸口,白玉堂理都不理,这等拼命的招式他是常用的,通常都是对方最后关头回撤自保,不想那厮这回也拼了命,这一来,玉堂砰的挨了一掌,那人也被画影刺中右胸。这一掌,让白玉堂狂喷了一口鲜血,立时头晕目眩。那人便挣扎着去杀石头,白玉堂强抑胸中烦恶,扬手发袖箭救石头,那人竟已躲不开,硬被一箭钉在了胁下。那人见玉堂仍自不倒,心下骇然,不敢再试,跌跌撞撞的跑进树林去了。玉堂却仍强自支撑,直到那抹幽蓝出现,方才颓然倒地。